“路明非是我们的人。”
张山风盯着昂热。
“虽然在半年后他将去卡塞尔学院进修,但那也是半年以后的事了。而且,昂热校长,你答应过我的,届时他只是以交换生的身份去,不会加入秘党。”
“没错。”
昂热擦燃火柴点燃雪茄,“所以我只是一个校长的身份问这个问题,身为他将来的校长,想要对学生有些了解总不是坏事,对么?”
“您都说是‘将来’的校长了。”
张山风特地在将来二字上加重语气,“既然如此,那还是等到将来再说吧。反正……时间也就半年而已。”
“如果放在过去,我会认同你的,张老师。因为半年时间实在不长,哪怕是对于我这个已经活了这么久的老头子而言,一样等得起。”
昂热悠悠地吐出一口雪茄烟,那烟雾与茶杯上冒出的白气融在一起缓缓上浮又消失。
“可路明非不同,结合过去这些天他闹出的动静来看……半年的时间,如果我不闻不问,整个世界或许都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模样。”
“他毕竟只是一个还没满十八岁的孩子,再过去半年才是他的成人礼。”
张山风呵呵地笑起来,“虽然天赋极佳,是堂堂S级混血种,可要说达到校长你所说的影响世界,甚至致使翻天覆地的程度,还是有些夸张了吧?”
昂热看了眼呵呵笑着的张山风,只觉得有些头疼。对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狐狸无论怎么说都是没用的,除非是将无可辩驳的事实摆在面前。
于是他不置可否地拿出手机:“不得不说,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很多我们想要知道的重要信息都被保护起来了,哪怕是诺玛也只能通过一些其他现象和行为做出猜测和判断……”
他将打开那份资料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旋转,轻轻一推,屏幕上的内容正好映入张山风垂眸挪来的视线。
“长江海事局关于长江流域实施特别交通管制的通告,管制时间自即日(2009年1月25日)22:00起,解除时间另行通告。核心管制区域为……全长300公里……
管制对象为管制水域内一切船舶、浮动设施、水上作业平台及人员。包括但不限于客渡船、货船、工程船、渔船、排筏等。
管制措施:全域禁航、通信静默与监控、空域管制、安全核查、应急处置……”
“哦。”
张山风淡然喝茶,“这怎么了?”
“如此大规模的交通管制,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么?”
昂热淡淡地问,“卡塞尔学院本部与对外合作分部仍然是合作关系吧,分享一些重要情报,我认为是应该的。”
“昂热校长,你误会了。”
张山风呵呵一笑,“可能你不太清楚,而我恰好对这个有一点了解。是这样的,三峡大坝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实验性蓄水,这个实验的全称是175米实验性蓄水。
尽管大坝早已建成,但出于谨慎和持续监测的目的,通过每年一次的蓄水,可以持续检验大坝本身、库岸边坡、地质灾害监测系统、生态环境等在高水位长期浸泡下的状态,优化调度方案,并且根据实际水情、雨情和下游需求动态调整蓄水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根据上游来水情况和天气预报,逐步将水位从汛期的145米防洪限制水位提升至175米。
而这个过程中,因为水位急剧上涨,水文条件会发生剧烈变化,比如流速加快,形成漩涡。如果不进行交通管制,让船只航行的话,很容易导致意外事故发生,而三峡大坝可是重中之重,尽管设计上它能经受天灾人祸的打击,但以防万一,当然还是要尽量避免意外不是?所以禁航是很正常的。”
“这听上去可不只是有一点了解啊……”
昂热又抽了口雪茄,幽幽地盯着张山风,“资料背得很辛苦吧,张老师?”
“哈哈哈,昂热校长说笑了。我一个当老师的,还是体育老师,平日里被各科目老师抢的课那么多,总得报复回来不是?”
张山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轻捋胡须,还得意地挑眉,
“这么一来自然就得多学点东西,才好给学生们讲课。一来二去,虽然说不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吧,但对于各方面都算有些粗浅的涉猎,只能说……略懂,略懂!”
哪怕是以昂热的心理素质也不禁眼角微微抽动了下,不过他仍然没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地切换手机上显示的资料。
“那这个呢?”
“这个……”
张山风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是——【鄂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关于开展2009年防汛综合演习的通告】
演习时间同样是自2009年1月25日22:00时起,演习区域包括长江干线YC市至黄梅县沿江两岸及相关支流、湖泊区域,将所有沿江市县全部包括在内,进行人员转移安置、巡堤查险及险情处置,还有交通与通信保障的各类演练……
“哦,这同样是为了配合实验性蓄水而进行的准备工作……”
“我觉得,就没必要让我再将湘、赣、皖、苏和沪等相关省份几乎是同步发放的防汛演习通知一一摆在张老师你面前了吧?”
昂热最终还是不得不直接挑明了,“而且我怎么说当年也是剑桥毕业的,现在是一月份!冬季枯水期!哪个国家的大坝实验性蓄水会放在这种时候?往年三峡大坝的实验性蓄水不都是9~10月份开始的么?”
办公室内一时之间归于寂静,连心跳也能听清,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重且沉地围绕在两人周围。
“不得不说,这种短时间内调动如此多人力物力的事,全世界大概也就只有你们能够做到了。要是放在美国,起码得先放议会扯皮一段时间吧?等到决策落实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昂热甚至熟练地运用了一句俗语,他又抽了口雪茄,选择彻底放弃了让张山风主动开口的打算。
“根据诺玛提供的资料,卡塞尔学院本部已经大致推测到你们这一次发现了什么……有关青铜与火之王的寝宫,甚至,青铜与火之王本尊,对么?”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这是谈判中的一种仪态控制,极易给人一种压迫感的暗示……尤其是当昂热这样的存在这样做时,锋芒锐利便像是压到了脸上。
“张老师,既然是合作关系,我认为卡塞尔学院本部也应该在本次行动中承担相应的职责。”
他的眼中仿佛闪烁着火焰,那不像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应该有的眼神,仿佛要将世界都燃尽。
可张山风没有半点要后退的意思,他同样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变得沉重稳健。
“昂热校长,既然你看过了这些管制和演习的通告,当然对我们动用了多大的人力物力有所了解。那么,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为何要动作如此迅速,规模如此之大,甚至不顾一些诸如‘枯水期’的逻辑问题?”
“当然。”
昂热轻轻点头,“因为三峡很重要。”
“重要这个词甚至不足以用来形容三峡大坝。”
张山风缓缓摇头,“就设计而言,三峡大坝是世界指标第一的重力坝,某种程度上来看那就是一座混凝土山,哪怕是地震和万年一遇的洪水也能与之抗衡……但龙王能够发挥的破坏力是毁天灭地的。
以对方灭世级的能力,我们不得不考虑如果让对方全力施为有可能波及甚至对大坝造成严重损害的可能。
如果发生了最严重的大坝溃坝情况,数分钟乃至一小时内就会导致毁灭性的洪峰袭击下游最近城市,造成夷平性破坏,强大水流会引起大规模山体滑坡和岩崩,一天内长江中游平原就会被淹没,下游及三角洲地区将会在数天内被持续高水位的洪水影响。
哪怕我们有所准备,巨大的人员伤亡依旧是无法避免的,长江经济带将直接瘫痪,交通大动脉将截断,洪水将席卷成千上万的化工厂、污水处理厂等,导致剧毒化学物质和重金属扩散,华中、华东电网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这样的后果是我们不能承受的,因此我们必须保证避免这种事的出现,不能允许有半点意外!”
张山风幽幽地看着昂热,同样选择直截了当地摆明了说。
“我们信不过秘党。尽管我们是合作关系,可以算得上是朋友,可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混血种之间亦然。在这种关乎自身存亡的时刻,处理此事的人只能是自己人。”
“……我明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怕是昂热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参与进来了……不仅仅是他,哪怕所谓的什么加图索家族也不行,可以预想到的是他们将会被礼貌地“请”出中国,直到此事结束。
哪怕是混血种,终究也是要依托国家实力说话的。昂热能够成为日本分部头顶的阴影那么多年,以几乎“掌权者”的身份控制在内,不仅是因为他的个人实力足够强大,还有日本确实是美国的狗这一重要因素。
可兔子不同。
当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影响持续至今,哪怕2009年这个时间点在海外依然还算若是,可还是没有谁敢真把兔子逼急了。
兔子急了,那是真要蹬鹰的。
昂热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张山风同样站起准备送客,但却被昂热挥手制止了。
“不用送了,张老师。如此事关重大,你要忙的事应该还有一大堆吧?”
“啊?呵呵……其实还好。”
张山风笑了笑,“我都还有空闲泡茶呢。”
他说的真是实话,事关三峡,已经是国家级的事件了。当国家机器这个庞然大物运转起来时,从来不会有“万千重担也压于一人之身”这种情况,每个人都是自己位置上的那一个齿轮,而张山风所做的工作其实只是将对应消息汇报给了国家异常调查局局长而已。
毕竟,他的一贯标签是“臣乃武将”……在调度安排方面比他厉害的人那可真是多如牛毛去了。
真要说起来,他今晚干的活肯定是远远不如被他委以重任的叶胜的。
“这件事我不会插手的,但是临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希望张老师能够如实回答。”
昂热一边说着,一边盯住了张山风,好像试图从言语神态之中判断张山风是否会说谎似的。
“只要不涉及保密条例,昂热校长您尽管问就是了。”张山风洒脱一笑。
“关于青铜与火之王,你们准备的应对措施是什么?是要杀死……还是其他?”昂热问。
此言一出,办公室内再度归于沉默。
昂热这话相当直接,直接到了张山风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的地步。
在对待龙族的态度上,中国国内和秘党的态度其实是不同的,这是基于文化不同造成的影响——
在国内,对于“龙的传人”这个身份认可度一向很高。而且国人往往是务实的,有句话叫做不论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人里有坏人,龙里也有好龙,这一务实的情况同样延续到了国家异常调查局对待龙族的态度上……只要是能够合作的,那就先合作。
秘党就不太一样了,他们可真是从一开始就一直打打杀杀到现在,对龙族抱有的态度是斩尽杀绝(之后取而代之)的态度。
在此之前,与卡塞尔学院达成合作时,秘党和国内其实都对这一问题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忽略,因为那个特殊的时间段就快要来了,面对大事大家稍微摒弃前嫌合作一下也没什么。
可昂热现在将这事摆在了明面上。
张山风知道昂热的过往,以他的经历对所有龙族都抱有绝对仇恨是应该的,而有如此一问……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别的么?
心念流转之间,张山风只能微微一笑。
“这好像在保密条例里了,昂热校长,恕我无法回答。”
“我知道了。”昂热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路明非,不卷你屠什么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