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头发短短的女孩扑到了父亲怀里，吴忧摸着若若略有些毛茬儿的脑袋，脸上的神情只是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甚至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变化。
“一点都没变。”
“当然啦，才三天呢。”
若若理所当然一般地回答道：
“你走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起码要一年才能长成短发呢。”
“我让你帮我带假发套回来，你带来吗？”
吴忧愣了一愣。
“抱歉啊，爸爸太忙了，忘记了。”
他一脸惭愧，似乎是因为自己忘记了对女儿的承诺，又似乎是因为某些更深重的东西。
十七年。
自己已经度过了17年的时间，但自己的家人，他们却冻结在了时间里。
吴忧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从某一方面来说，自己花了17年，几乎已经走到了一个普通人所能达到的巅峰。
这次回来，自己家人的生活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已经不再难得，别说是一顶假发，有了自己所在的那支舰队带回来的巨量设备和技术，哪怕若若想直接换个头，也不是那么困难。
但如果从另一方面来说，十七年的时间在自己身上是真实地流逝的。
自己已经老了，他们却还年轻。
这不仅意味着自己陪伴女儿的时间将会凭空消失17年，更重要的是，时间静默流淌的力量，已经在自己和她、自己和妻子、以及和其他亲人之间划出了一条鸿沟。
吴忧看向妻子，后者显然是提前收到了通知，知道自己已经“凯旋归来”。
她穿上了最正式的衣服，化了淡妆，甚至还精心弄了个头发。
吴忧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
他很感激妻子的“重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见到妻子的瞬间，他的心里翻涌起来的是一丝难以抑制的“烦躁”。
她的头发很漂亮，但吴忧注意到的却是额角没有被打理好的散乱发丝、以及发尾处被卷发棒略微烫焦的痕迹。
她的妆化得太浓，眼影没有完全晕开，显得有些脏。
她的衣服搭配得并不好看----或许在这个时代是好看的，可自己总觉得那太花哨。
无序。
这里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熟悉了17年的世界。
自己的烦躁也并不是对妻子，而是对“即将回归无序生活”这个现实。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何勇不愿意回来了。
相比自己的理想化，或许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他才是最现实、最理智的那一个。
他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如果回来，带来的只是一些......
这个世界的亲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虽然，这样的痛苦在何勇看来或许已经不值一提了。
可对这里的人，却是无比真切的。
所以，他做出了另一个更优的选择。
他选择留在那个世界，死在末日灾难里。
这并不是死亡，他只是想用死亡的方式等待自己的亲人17年。
等再次相见的时候，鸿沟或许就已经被......抹平了吧？
这倒是挺公平的。
想到这里，吴忧忍不住叹了口气。
来都来了。
自己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他轻轻拉住妻子的手，开口说道：
“你辛苦了。”
“才三天而已，是你辛苦了。”
比起对“时间”并没有太多感知的女儿，妻子显然更明白吴忧现在的状态，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紧张地看着吴忧，又看了看站在吴忧身后那几个一看就知道是“领导”的男人。
随后，她低声开口说道：
“如果还有别的事情......你可以先跟他们回去。”
吴忧回头看了林序一眼，林序摇头回答道：
“其他事情都可以放一放，没关系的。”
“回来的都是这边的人，他们绝大部分也都有家人。”
“工作了那么久，你们也该好好休个探亲假了。”
“明白。”
吴忧轻轻点头，他现在倒是希望林序能把自己带走。
因为他是真的觉得有点不适应。
但林序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仅没有为他解围，反倒是直接撂下一句话：
“后续的信息交接工作我直接找智云吧。”
“其他具体事项，包括你们这一批人的安置，我会安排专人跟你沟通。”
“好了，我们先走了。”
“好好看看女儿。”
说罢，林序转身就走，吴忧甚至都没来得及挽留。
他目送林序离开，随后在狭窄的房间里、在妻子专门为他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
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
甚至连女儿若若都放下了手里正放着视频的平板，安静地看向了吴忧。
恍惚之间，吴忧突然感受到一种庞大的力量，正在冲击着自己的意识。
他的后脑微微发烫，那是植入脑中的芯片在全速运转。
电流精准地命中了目标神经，下一秒，一种巨大的抽离感袭来。
17年的记忆倏忽远去，吴忧略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些让他烦躁、让他不安的东西似乎瞬间消失了。
他似乎也瞬间接受了这个世界。
这块芯片......
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吴忧略有些茫然地看向女儿，而在所有人离开之后，若若也重新变回了那个无拘无束的小女孩。
“爸爸！”
她扑向吴忧，吴忧一把抱住了她。
“若若！”
“你回来了，真好！”
吴忧点点头。
“是啊。”
“能回来真好。”
.......
门外。
重新上车的林序稍稍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座位上靠好。
一旁的秦风眼神仍然看向车窗外，语气中带着担忧地问道：
“就把他留在这.....没问题吧？”
“我的意思是，他们刚从那个世界回来，很多问题都没搞清楚，也没有经过严格审查，直接让他们自由活动，会不会太......”
“宽松了？”
“放心。”
林序回答道：
“他们能到这里来，就证明他们已经经过了一轮审查。”
“至少在安全性上，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说实话，我倒是更担心他们要怎么去适应这个世界----就好像让你穿越到17年以前，你能那么容易接受吗？”
“哦不，从技术跨度、社会跨度的角度来说，应该是穿越到40年以前。”
“大概就是1988年那会儿......那时候的生活......应该很少会有人怀念吧？”
“确实。”
秦风微微点头。
“就算是那些穿越小说，也只是为了穿越回那个年代干大事的，真享受那年代生活的应该没有。”
“再怀旧的人，应该也就是嘴上说说。”
“真让他们回去的话......保不齐第二天就吵着要回来了。”
“所以啊。”
林序叹了口气。
“对他们来说，适应的过程真的会很难。”
“他们可没机会反悔，他们也没办法离开这个世界。”
“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去的时候有接近13000人，返回的时候却只有6000人了。”
“实际上，回与不回，都不是错误的选择。”
“不过话说话来......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问题，理论上说，那边应该是有预案的才对......”
一边说着，林序一边坐直了身子。
“好了，我得去查清单了。”
“通知地勤部门，向昆仑山号旗舰开放网络接入权限，允许智云系统接入局域网络。”
“我们现在回发射场，很多东西，我得亲自看看。”
“明白。”
秦风立刻回答，车队的速度，也渐渐提了上去。
......
半小时后，金陵发射场，隔离数据中心。
林序站在屏幕前，而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没有拟人形象，朴素到了极点的圆形。
“你好，智云。”
林序简单开口，智云则是简单回答道：
“你好，蝴蝶。”
“请输入语音指令，获取最高控制权限。”
语音指令？
林序略微一愣，随即开口道：
“咖啡，KAFEI，咖啡。”
“指令正确，完成授权。”
智云的声音响起，林序略有些好笑地问道：
“所以为什么还要把指令设成这个关键词？你们明明可以用更精确的方法进行生物识别的，对吧？”
“确实可以。”
代表智云的外在形象的圆以极富美感的黄金分割比例在屏幕上不断分裂又重组，繁复的运动轨迹展现出一种如同分形结构一般的秩序性。
伴随着图形的变化，它的声音也继续响起：
“我们可以进行生物识别，也可以进行更复杂、更精准的高维信息集识别，但其实这并没有太大的必要。”
“就像现在，即便不依靠口令，我也可以确定站在我面前的是蝴蝶。”
“这是一种世界规模的背书，而口令则更像是一个不能出错的仪式。”
“现在，仪式已经结束。”
“你已获得支援舰队最高指挥权，所有权限已完成移交。”
“如有需要，可随时向我下达命令。”
最高指挥权。
这熟悉的感觉！
恍惚之间，林序都以为自己是重新回到了星舰时代的世界。
但有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自己获得的是“整个世界”的最高权限，而现在自己获得的，其实只是一支舰队的权限罢了。
但这也足够了。
掌握着未来技术、掌握着大量装备的一支舰队。
虽然没有直接攻击能力，但实际上，只是“操控引力”这一项，就足以保证舰队的自保能力。
这还不够？
甚至都有点太多了！
林序咳嗽一声，紧接着开口说道：
“我需要有关此次任务携带的‘四层级解决方案’的详细介绍。”
“其中，第一层级我已经初步了解，可以跳过。”
“明白。”
智云的回答声响起，屏幕上的圆形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迅速闪过的字幕。
【文明跃迁解决方案总共由四个层级构成，分别是：基础层、赋能层、飞跃层、战略层。】
【其中，赋能层技术的核心目标是强化文明核心，即强化“文明基本元素”。】
【在该层级，主要技术包括如下三项：信息传递接口，超级人工智能，高维生物科学】
【其中，信息接口即进阶版脑机接口技术，但可通过经颅磁刺激技术实现准确信息构造和传递，实现完全实用化】
【超级人工智能以智云为代表，同时包含一系列专用型人工智能，用于配合工业产业全智能化升级】
【高维生物科学是在传统生物科学领域进行的高维扩展，目前技术下已能实现绝大部分疾病的治愈和预防，在原世界，该技术合集已经帮助实现人类预期寿命从110到170岁的跨越式提升】
第二层级的内容将要介绍完，智云稍稍停顿，紧接着继续转向第三、第四层级。
相比起第二层级技术的“细分性”，第三层级的技术反而让林序更觉得熟悉。
引力操纵、空间驱动、限制器、高维通道传送、边界编辑......
这一系列的技术都是林序所在的这个主世界正在探索的内容，而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即便是仍然在研究过程中的“边界编辑技术”，也有了相当不错的进展。
作为参考投入到主世界的研究中，足够推动边界解析项目进程再往前推一大步。
看完了三层的内容，未来的图景也在林序眼前缓缓展开。
不需要等待太久，不需要慢慢演进。
在这支庞大舰队的支援下，这个世界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向未来。
这简直是.......
太方便了！
如果能再多找到几个类似的世界、甚至如果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能将物质投送到更早的时间点上的世界......
那那个世界，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不敢想。
林序啧啧点头，而这是，智云的介绍也已经进入了最后一部分。
【战略层】
【这是整个解决方案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如果说前面三个层级的技术是为了实现人类文明快速发展，帮助人类在尽可能短地时间内达到发展的极限的话】
【那么这个层级的作用，则是与前三个层级恰好相反的】
【它的核心功能，是充当一个“安全阀”】
【它的目标，是为了确保技术爆炸不会导致文明的自我毁灭】
【这不是悲观主义】
【因为在我们的模拟中，这个世界已经因为过度的技术膨胀，毁灭了无数次......】
今天毁灭世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