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缕精纯的痴愚雾縠气,唔,原来是越山道院那只老蛤蟆,盘岵的徒子徒孙……”
张师脚踩遁光,掐诀灵光凝聚,一缕白炁便落至他掌心之中。
他忍不住抚掌轻笑,道,
“遭了雾縠天纲,便生痴愚、贪欲、执障、憎恨、欢喜、忿怒、惊惧七种雾縠炁,乃由生灵识神而化,既能入药,也能增长修为,甚至能祭炼法术法宝……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呐。”
世间仙人踪影,如真龙隐鳞,只是惊鸿一瞥,便在凡间留下种种传说。
于是便有无数寻仙者,求仙问道,遍访仙山,只为求得长生。
可直到大限将至,形衰神枯,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在这一过程中。
愈是痴迷、愈是生出贪欲、执障、憎恨、欢喜、忿怒、惊惧……
所蕴雾縠气,便越发精纯。
只待仙家当面,便可采之而去,化作仙道资粮。
这便是太乙临凡,仙人当面,也作雾縠相逢。
而上境仙家与下境仙家之间,同样如此。
甚至更加残酷。
张师哪怕乃采炁修士,论境界还要高于天璇圣姑。
但有道是‘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所谓修行,便在于这些一针一针缝出来的‘缝掖工夫’。
再小的收获,也不敢忽略呀。
张师一驾遁光,身影似化作一粒微末孢子,连粉尘也不如,近乎跟虚空合在一处,便朝武清县而去。
途径八家庄,他似乎感应到什么,遁光一转,忽然落至乱葬岗后,那片新迁此地的黑市中。
虽然现在不过是日暮西山,太阴初露,但黑市已摆有不少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
主要是最近大雪封山,航船停滞,京畿一带物价攀升,日子不好过,大家都穷。
黑市的老板们也只能延长工作时间,早些摆摊了。
步入黑市。
张师不咸不淡的看了眼,不远处那栖身于一座荒坟中,黑到牙齿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边跟着一大胖小子、还有一瘦削男子。
张师分辨舆气,堪明地貌,便寻到一黑市阴气泄逸之地。
遁光一闪,张师落到此处,钻进草丛中。
时间流逝,太阴高悬,黑市里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最终到了快收摊的时候。
老太太一夜苦守,也无主顾上门。
不由有些面露愠色,气怏怏把烟袋锅子往地上磕了磕,这才收拾好摊位,将大胖小子夹在怀里,动作熟稔的朝黑市中,阴气泄逸的方向而去。
瘦削男子贺启强则沉默着跟在老太太后面。
脚踝处,有一根黑色的绳子系着。
一端伸展入了老太太的手腕上。
“好孩子,你那小素只是刚复生不久,记忆破碎,这才性情大变……自己老婆嘛,多忍忍、多教教,总会好起来的。”
老太太见贺启强脸庞紧绷,不由得温声安慰了下。
“你且放心,等老太太我勾了上笔债务,得了气运,便替你重塑武道根基,再当个响当当的真意高手!”
说到这,老太太话语顿了下,目露狐疑之色。
怪耶,上次换走‘晦明砂’的主顾,怎么还没使用晦明砂?
你不用,债务便还是虚当,不曾落到实处。
老身便没法勾了债务,取走气运之力。
原来老太太在黑市厮混百年,不收钱财,只以物换物。
任由你主顾有何要求,想买什么宝物,天南海北,西洋奇物,她都能想办法搞到手。
而报酬,便是替她从武清县的私局中,取来这一盏乌金山宝灯。
而其实,这乌金山宝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灯,更无任何神异,就是一年岁较久的纱灯罢了,一文不值。
甚至,此灯本就是老太太自个儿的。
是她专门安放在县中私局,一次次钓鱼所用。
只需他人取来金山宝灯,再以物换物,用这金山宝灯交换所需。
冥冥之中,两人之间,便形成了某种债务。
论价值,乌金山宝灯要远远低于主顾所需的东西。
主顾愈是贪心,狮子大开口。
两者间,价值差距越大,所亏欠的因果,或者说债务,便越大。
那老太太便能从中收取好处。
此乃一劳永逸,损人利己之法。
只是……
怎么上一个主顾,那个老头,还没用晦明砂?
看他模样,似乎颇为着急,是在准备什么底牌后手啊。
没道理都这么久了,还没用上!
总不可能是买来就起个增加安全感的作用,便束之高阁,压根用不着吧?!
老太太正想着,经过一杂草丛生,阴气森森之地。
下一瞬,一道悄无声息身影,缀在老太太身后,现出张师的模样。
张师一声不吭,背后偷袭。
他一拍额头,吐气开声,气血上涌喷出一口血箭。
而血箭一落在空中,便滋啦啦发出腐蚀般的声音,腾起一道如青似靛的光雾,只是朝四面八方一扫,恰如瘴气弥天,疫染山河,眨眼间便将老太太湮没其中。
而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血箭所化之光雾,分明是一粒粒细若粉尘,似乎乃某种奇特灵芝释放的孢子。
无孔不入,如跗骨之蛆!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光雾中,一件件黑黝黝的猪皮漫天洒落。
老太太接连喷出数口精血,借着黑猪皮遮蔽的刹那,身形掠出,脸色白得吓人,好似女鬼一般。
正一脸惊骇的看着张师。
尤其是老太太察觉到张师的气息,更是欲哭无泪。
采炁中期?
不,采炁后期,甚至更高!
你境界横压我一头,看模样,更似出身上等法脉,体系完整,直指大道……
居然专门蹲在草丛里,偷袭我?!
似乎还蹲了不短的时间!
老太太赶紧疾声道,
“道友误会!我乃伏穰圣教之人,敢问道友在何处仙山求道?”
张师见偷袭不成,竟未一击斩杀老太太,有些遗憾。
他默默收手,目光恢复温润,平静道,
“鳌山道院,太玄芝灵峰,采炁仙家,张虚灵!”
太玄芝灵峰?
是通州张家子弟?
老太太咬牙道,
“道友,我们素不相识,又无恩仇,何必生死相向?”
张虚灵闻言,奇怪的看了老太太一眼,道,
“你不是让我负荆请罪,来此地见你吗?”
“我来了,那你可别逃。”
……
“逃挺快啊……是伏穰圣教的披毛换皮之术?”
半晌后。
张虚灵眯着眼看着脚下这张血淋淋的猪皮,猪皮下,更是有半截脏器、猪骨之流。
似乎证明着,那老太太并非人身。
四周一片狼藉,断树裂地,近乎化作焦土。
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的阴煞之气,贴着地面飘,像层薄纱罩在坡地上,天光都照射不进。
而无论此处方才爆发出多大的动静,乃至此处地貌发生多大改变,就在不远处的黑市众人,却浑然不觉。
就连偶尔几个,经过此地,被阴煞之气缠身的身影,也视之为如常,连自己莫名其妙折损了寿元都不知道。
张虚灵摇了摇头,转而伸手一招,从地面掬来一些杂物。
那老太太虽然逃了半条残命,但也是赤裸裸光板着的,半点东西都无力带走。
“咦,这盏灯……这厮居然如此不要面皮,在此坑害凡人?真是吾辈之耻啊。”
张虚灵只是一看乌金山宝灯,便知晓那老太太的用途,不由得摇了摇头,将其收入怀中……
若有机会了,可以勒索一二。
勒索老太太。
勒索被老太太坑害的凡人。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转而,张虚灵看向匍匐在地面上,那长得福娃娃也似的大胖小子。
本系在他身上的红绳,已尽数扯断。
张虚灵轻轻一笑:“竟是先天妖物,灵参王成了精,还不速速现出原形,他日随我回峰,参悟太玄大道?也好过被越山道院抓了去,当做药渣。”
大胖小子看着面前这道人,心底本能升起些许亲近感,也不抗拒,就地一滚,化作一只头顶绿茵茵的根茎叶片,足足有小臂长短的灵参。
咻的一下,便钻入张虚灵衣袖里。
张虚灵满意点头,迈腿欲走。
“仙长!”
忽然,一道忐忑颤抖的声音响起。
只见贺启强愣愣看着张虚灵,目光有震动、敬畏、向外、渴望……
扑通!
突然,他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朝张虚灵祈求道,
“还望仙家出手,复活我家小素,哪怕给仙家当牛做马,十世轮回,也心甘情愿!”
“噫!”
张虚灵摇了摇头,道,
“你一介废了根基的凡人,给我当牛做马可不够格……人死不能复生,复生的又岂是原先那人?勿要再偏执,更勿跟那老太婆搅合在一起,对你是祸非福……”
说罢,张虚灵就欲脚踏遁光离去。
末了,他动作一僵,抬头望天,举目茫然。
他沉默了下,转过身,目光温润,又朝贺启强拱手作揖道,
“这位兄台,请问武清县怎么了?我要去寻一个人。”
片刻后。
张虚灵飘然离去。
贺启强失魂落魄的立于原地。
曦光刚漫过黛色峰峦的顶,在山脚投射出忽明忽暗的边界,将贺启强隐没其中。
没过多久,他似乎做出某种决定,眼底的迷茫和无神纷纷散去。
他神情坚毅,奔出数步,继而一头扎入峰峦底部,日光照不亮的阴影中。
那是,老太太逃走的方向。
水元成神,终为天地山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