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辞方仓使,陈顺安先去找了林守拙一趟,让其帮自己留意三岔口的动静,照料豚蒙子等江豚,便准备连夜动身,回武清县。
一来卧虎井预留的冉遗安神水,这几日已经耗尽,需要重新补充。
二来,有赵光熙这一位身为辘轳头的顶头上司在,此时不拿来利用,借助他的影响力朝武清粘杆处施压,何时利用?
好领导,就是拿来用的。
……
又结束一场小规模的密谈。
路靖回到自己的住所。
屋檐下,站着一身穿长裙,裙摆叉开露出一对笔直长腿的女子。
云若看到路靖,立即就迎了上来。
“路靖,你的伤……”
云若秀眉颦蹙,上下打量路靖一眼。
上次路靖等人,联手袭杀赵光徽。
虽然成功,但路靖毕竟鏖战多日,甚至刚从伏牛水泽上回来,伤势不轻,甚至神元动荡,透支了根基。
云若便马不停蹄,前往通州城,寻御医钟元大师,为他医治。
结果,云若刚到通州城,便收到消息。
路靖伤好了!
甚至还不破不立,斩五贼了!
旁人或许以为这是路靖天赋异禀,乃不出世的武道妖孽。
但云若追随路靖多年,早就芳心暗种,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云若伸手,下意识想抓住路靖衣袖。
路靖不露声色的躲开,让云若这一手落空,脸色有些冷漠,道,
“云若,我对男女之情不感兴趣,你还是莫要自误。”
云若脸色微微发白,玉齿轻咬红唇,却目光坚定的看着路靖,道,
“吾心向君,与君何干?”
“那你随意吧。”
路靖一甩衣袖,走入屋中,朝左右吩咐道,
“我休息一会儿,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路领办。”
几名武者点头,目光如电,立于门外。
云若沉默了下,正欲离去。
便见得施林匆匆前来,却被看门的武者拦下。
“路领办吩咐了,今夜不见客。”
“这……”
施林面露为难之色,但也只能悻悻退下。
“你找路领办何事?”
云若的声音传来。
施林回头一看,见到来人,不由得面露几分恭敬之色,拱手道,
“回云若前辈,是为一批文而来,是陈顺安……”
施林倒是并未隐瞒,一五一十道来。
哦,陈顺安?
云若闻言,眼底掠过异彩。
显然她还记得此人。
“批文给我吧,我替你转交。今夜我给路领办守夜。”
施林显然也知道云若跟路领办的关系,所以此刻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批文,交给对方,这才又快速离去。
夜色渐深,雪落得密。
更夫在巷口敲了三更,梆子声穿过雪幕,闷闷的。
云若靠在廊柱上,正望着雪发呆。
她忽然察觉什么,目光看向用鹅卵石铺就的巷道外。
便见一货郎打扮,挑着担子的小厮,晃晃悠悠而来。
等到了近前,小厮放下担子,亮明身份,掀开棉巾道,
“各位爷,俺是鱼市上‘鲜渔坊’的,来给路领办送夜宵,新鲜的紫蟹银鱼……”
路靖喜吃紫蟹银鱼,已经不算个秘密。
甚至还专门吩咐过,鲜渔坊若是有新鲜的鱼获,定要给他送来。
云若仔细检查这小厮一番,确认没异样,默默点头。
守门的武者见状,这才先去通禀一番,便将小厮放入屋中。
屋中。
路靖刚结束小周天搬运,掌心还带着温热的气血。
他见小厮挑担而来,指了指桌案,平静道,
“放着吧,我自己熬煮,你回去便是。”
“是,路爷!”
小厮不敢含糊,放下担子就走。
不消片刻,一股热腾腾、混杂着辛辣与鲜香的白汽弥漫屋中。
路靖正对着这只黄澄澄的紫铜火锅,忽然意念一转,似有察觉,从滚烫的铜锅边缘处,被夹卷的握把里,居然抽出一粒蜡丸。
捏碎蜡丸,展开密信。
路靖眉头一挑,有些诧异。
“光熙居然让我立即将紫铁菖蒲乳给陈顺安,此外,再取出一块‘顽公铁精’也给他?”
紫铁菖蒲乳也就罢了。
而顽公铁矿,同样非寻常之物。
乃是铁钰宗师在西山坐化,意念不灭,侵染出的那条铁矿脉中的铁精。
寻常的铁精也就罢了,不过是锻造上等宝刃的矿材。
但此顽公铁精,受铁钰宗师残留意念所萃,戾煞迫人,更蕴含极为稀薄的宗师之意。
若是直面顽公铁精,借之观想,挺住戾煞的威慑,甚至有希望洞见几分当年铁钰宗师的风采。
而想进入铁钰宗师坟墓,于铁矿脉中寻宝,便需提前借助顽公铁精,熟悉铁矿脉中残留的宗师威压。
等于某种钥匙、凭证。
所以……
路靖的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光熙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在陈顺安手里了?恐怕连亲爹都不过如此吧……”
“等等,陈顺安此人跟通州张家有几分香火情……张香菱前几日到了武清县……莫非光熙是想通过陈顺安,跟张香菱搭上线,借助她的关系,谋划鳌山道院年关大岁的名额?”
一瞬间,路靖念头转动,便隐隐察觉赵光熙的打算。
“罢了,光熙如此看重陈顺安,自有他的道理。”
路靖默默点头,劲道催吐,便将密信化作齑粉。
饭罢。
路靖重新坐回床榻之上,闭目打坐,默用玄功。
路靖如今斩灭五贼,只剩下舌贼不曾斩杀。
只是哪怕以路靖的资质,想做这最后一步,六贼圆满,也颇为不易。
若无什么机缘造化,恐怕要蹉跎十余年,才能有所寸进。
渐渐地,路靖坠入定境。
整个人的意识似乎回缩于眉心之中。
他隐约见到一片乌烟瘴气,从中现出霞光万道,又有怪声大作,妖影飞翔,如同狂潮惊飞,甚是骚乱。
而与此同时,他那于现实的躯体之上。
骤然有一丝丝潺潺流动的金丝出现,似乎有某种自主意识般,顺着他的气血流转,在血肉筋脉中爬动,最终齐齐涌向他的头颅。
时而从鼻孔里冒了出来,时而从眼睑下钻了出来,继而化作某种蚕茧,将他整只头颅都包裹其中。
路靖所修之功法唤作《玉缺抱瑕功》,是一门极为上乘,且并非观想鸟兽虫鱼等生灵的功法。
舍弃皮膜的锤炼,将一身气血劲道,齐齐聚于玉树之中,将骨骼淬炼到极致。
之后,再由如玉骨骼,带动皮膜、真意的晋升,强行破境真意境界。
真功图中观想的,便是一尊【九窍玉灵】。
而此时,随着奇怪金线的出现,路靖通体散发微光,几乎化作玉质,尤其是头颅位置,似有一团神彩绽放,烟云升腾。
其中,似乎在孕育着什么。
在为某种胎儿,提供营养。
“咦?什么动静?”
院外,云若隐隐察觉到什么,恍惚间从路靖屋子的墙壁上,看到奇怪的光彩。
她有些担忧,于是身形一纵,顷刻之间便来到路靖屋外。
“路大哥?”
无人回答。
却见屋里的窗户上,有忽明忽暗的金霞闪烁。
云若有些好奇,戳破窗户纸,定睛往里面一看。
便见屋里,路靖背朝着他。
但头结蚕茧,颅冒神彩。
然后路靖的躯体,突然颤抖痉挛起来。
于是,茧裂了。
一只只宛若蝗虫般的小灵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五官模糊,唯有眼、耳、鼻、舌暴突,又有一只小灵人,五官俱全,灵智十足,然后朝窗外,看了云若一眼。
“啊!”
云若忍不住捂住嘴惊叫一声,心乱如麻,下意识转身。
然后整个人便被一道阴影彻底笼罩。
她愣愣抬头,便见得路靖那张五官轮廓分明的脸。
但此时的路靖却格外冷漠,甚至让她感觉无比陌生。
“你……看到我了?”路靖怔怔看着云若。
……
片刻后。
路靖脑海中观想的种种乌烟瘴气忽然消散,连带着那些怪声妖影,也统统不见。
有种通透清净,自在圆满之感。
路靖于是结束修炼,缓缓睁眼。
气血如江海流淌,意念轻盈似有神驻。
舌抵上颚,有津液滴落,宛若甘露琼浆,让其浑身一震。
“咦?区区一个周天的修炼,我的修为怎么精进如厮?怎么有将斩舌贼的迹象?”
路靖有些奇怪,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稍稍握拳,似有闷雷滚过,吐出浊气竟有五六尺粗细,却举重若轻,连桌前一页薄纸都未掀动。
“不过,好像也是正常的?”
心底升起的狐疑,很快消散。
路靖习以为常的接受了自己的诡异剧变。
他起身下床,对脚边一滩人形模样的齑粉视若不见,走到院外,唤来亲信,取下自己的随身腰牌,道,
“将此腰牌给陈顺安,马上去讲武堂一趟,让人把紫铁菖蒲乳、顽公铁精备好,一并给他。”
“是,路大人!”
这亲信眼底掠过一丝震动之色,接过腰牌,便马不停蹄寻陈顺安去了。
天色犹暗。
路靖又回到屋中,准备稍作休息。
忽然有泪水从他眼边淌下。
他用手一摸,手指湿润。
他有些纳闷,怔怔看了自己手掌片刻。
茫然,痛苦,挣扎。
顷刻间,又恢复如常。
他默默上榻歇息起来。
水元成神,终为天地山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