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子的长笑,如同浸了冰水的鞭子,抽碎了鬼蜮边缘死寂的空气,余音袅袅,终被翻涌的墨色江水与浓雾吞没。
那艘灰雾凝成的诡舟载着二人,眨眼间便隐入无边黑暗,再无踪迹。
齐云独立江岸,周身脱力的虚软尚未褪去,经脉中仍残留着真炁过度催动后的灼痛。
他望着妖人遁走的方向,眼底寒意未消。
方才那一剑,倾尽所能,终究未能留下对方,只废去一个摆渡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与不甘,如毒藤般悄然缠绕上心神。
贼子猖獗,手段诡谲,终究未能留下!
就在这心念波动,一丝嗔怒刚自心底窜起的刹那。
眉心骤然滚烫!
那枚沉寂的“北阴酆都黑律”敕令毫无征兆地浮现,幽暗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深深烙入皮肉之下,灼热瞬间贯穿颅脑!
根本不及反应,眼前视界猛地被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覆盖!那血色浓稠欲滴,随即幻化凝聚,化作一行笔划狰狞、仿佛以血与火锻打而成的古拙篆文:
【嗔怒触律,受穿心之刑!】
字字如烧红的烙铁,砸入眼中,砸入魂灵深处!
轰!
齐云只觉神魂猛地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攫住、拉扯,周身景象疯狂扭曲、坍缩,又骤然炸开!
下一瞬,所有的光、声、气,尽数消失。
他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绝对的灰蒙蒙的天地之中。
脚下是冰冷的触感,是一个巨大的石台。
粗重无比、刻满符文的漆黑锁链自黑暗深处探出,如同巨蟒,将他四肢、躯干、脖颈死死缠绕、勒紧,钉死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彻骨的阴寒顺着锁链侵入骨髓,连思维都似乎要被冻结。
绝对的死寂,绝对的禁锢。
唯有眉心那敕令仍在灼烧,是这无边黑暗与死寂中唯一的座标,也是刑罚的印记。
突然。
正前方的深邃黑暗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极细极锐的幽光。
那光芒漆黑,却诡异的耀眼。
它无声无息地激射而来,速度快得超越了意念。
齐云甚至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只觉那点黑光在瞳孔中无限放大,然后。
“嗤!”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利物穿透血肉与骨骼的闷响,自他胸膛爆发开来!
那点黑光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一的剧痛,自心口猛然炸开!
仿佛有一根烧得通红、布满倒刺的铁钎,以最狂暴、最精准的方式,瞬间洞穿了他的心脏,并将其中的每一丝血肉、每一条脉络都狠狠搅碎!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终于冲破了禁锢,从齐云牙缝中迸射出来。
眼前那令人绝望的黑暗法台、冰冷锁链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视野恢复的瞬间,他看到的便是自己正向后仰倒,天旋地转。
“砰!”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礁石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但这一切的撞击之痛,在心口那持续不断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嗬……嗬……”他双手死死抠住左胸心口处的道袍,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惨白扭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如同离水的鱼。
额际、颈侧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重衣,面色灰败如金纸,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岸边显得异常清晰而痛苦。
“齐道友!”
一旁的智光阳神金光一闪,瞬间掠至齐云身旁。
老和尚脸上满是惊愕与关切,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住。
他以为是齐云强行催动秘法、又硬闯鬼江留下了可怕至极的反噬暗伤。
毫不迟疑,智光阳神并指如剑,一指便点向齐云紧捂的心口。
温润磅礴、蕴含着勃勃生机的佛门精纯真炁,如暖泉般透过道袍,源源不断渡入齐云体内,试图护住其心脉,涤荡伤势。
然而,佛光流转一圈,智光脸上的担忧迅速被极大的惊疑所取代。
没有伤口!
没有内腑破裂!
没有经脉寸断!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邪气残留或法力反噬的痕迹!
齐云的胸膛之下,唯有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完全超出常理、疯狂到近乎炸裂的速度剧烈搏动着,咚咚咚……如同战鼓狂擂。
可除此之外,这具身躯完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可齐云那惨白如纸的脸色、涔涔的冷汗、微微颤抖的躯体,又无比真实。
就在这时,齐云痉挛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那席卷一切的穿心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无尽的虚脱感和心有余悸的钝痛。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声音嘶哑得厉害:“方丈……停手吧……我……无妨……”
他撑着地面,极其吃力地坐起身,依旧喘息粗重,抬眼看向满脸困惑的智光阳神:“此地……不宜久留,方丈速速回归本体,镇渊殿……情况未明……我调息片刻……便来。”
智光眉头紧锁,眼中忧色未褪。
齐云此刻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无妨”,但他也心系殿内斩龙剑与张道云。
他沉吟一瞬,终是重重点头:“道友务必小心!若有异状,即刻长啸示警!”
言罢,智光阳神所化的金身小和尚化作一道流光,瞬息远去,没入岛屿深处。
岸边,只剩下齐云一人。
他单手仍捂着心口,感受着那逐渐恢复正常却依旧带着丝丝隐痛的心跳,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终究……还是没忍住,动了嗔念……”
他低声自语,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幸好……这两道律法惩戒是单独结算,不叠加后果……否则,就不仅是这穿心之痛,怕是直接便要斩寿了……”
“穿心之刑……”他回味着那恐怖至极的痛苦,以及那绝对的黑暗与禁锢,“方才那地方……就是阴司刑台?
竟能直接将我神魂拉去受刑……这北阴酆都的律法,当真……霸道无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面前沉静如墨、却暗藏无尽凶险的汉江鬼水。
“此江勾连黄泉……若我此刻施展‘夜巡’,顺着这股阴脉遁入下去……是否真能一路潜入黄泉,抵达那传说中的地府?”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虚弱却清醒的脑海中滋生。
“去了之后,又能看到什么?是否真如我所猜测……诺大地府,空空荡荡,只有我这一个刚‘转正’的掌刑行走在阳间奔波?”
想到这里,他竟忍不住低笑出声,笑声却带着几分苍凉。
“想多了……即便这掌刑行走的身份真能让我肉身进入地府,‘夜巡’最多也只能维持十息。
十息之内,若到不了……在半路显形,被困死在这阴阳缝隙之间,那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成了这汉江里又一缕糊涂冤魂了。”
“或许……等哪天我这‘官职’再升一升,有了正经的阴阳路引,才能去那地府……‘汇报工作’?”
他摇了摇头,将这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压下。
此刻,心脏最后的抽痛也终于彻底平息。
他缓缓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发软的四肢,感受着空荡的气海开始自行缓慢恢复一丝真炁,不再耽搁,转身朝着镇渊殿方向疾步而去。
道起五脏观:我在九十年代当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