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蛟那庞大狰狞的身躯在漆黑如墨的浪涛中若隐若现。
卷起千重巨浪,以铺天盖地、吞噬万物之势,朝着巍峨的襄阳城墙猛扑而来。
城头之上,清微、静湛、朝林等人与浪涛中那双猩红巨目对视,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智光方丈不惜施展“金刚怒目,焚身渡厄”的舍身秘法,配合他们几人先前全力以赴的搏杀,对这孽畜造成的沉重伤势,此刻望去,那蛟躯之上的伤痕竟已愈合大半,溃散的阴煞之气也重新变得凝实浓稠!
其恢复速度之快,远超众人预估。
而原本用以镇压汉水鬼蜮源头的香火佛像,此刻却不得不用于守护襄阳一城。
即便能护得城内百姓暂时无恙,那襄阳城外、汉江沿岸的广袤地域又该如何?
洪水过后,鬼蜮阴气弥漫,生灵涂炭已成定局。
日后这糜烂局势又该如何收拾?
种种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但他们都清楚,此刻一切的“日后”都需建立在“当下”能存活的基础之上!
当务之急,唯有先守住襄阳,护住这满城生灵!
“轰!!!”
就在这思绪翻腾的刹那,尸蛟驾驭着的黑色巨浪,如同亘古魔山倾倒,携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拍击在守护襄阳城的百丈金色佛影之上!
那并非简单的水浪撞击之声,而是两种截然相反、属性截然对立的庞大能量正面对冲的毁灭轰鸣!
蕴含着海量阴煞死气的墨黑江水,与汇聚了万民愿力、充满祥和生机的璀璨佛光,如同水火相交,爆发出刺耳的能量湮灭之音。
巨浪前端在接触佛光屏障的瞬间,那浓郁的、足以侵蚀金石、冻结灵魂的阴煞之气,如同滚汤泼雪,在煌煌佛光之下迅速消融、蒸发,化作漫天嗤嗤作响的黑烟。
浪头瞬间炸裂,万吨浑浊的、翻滚着无数痛苦鬼面的江水,被迫向着两侧城墙以及天空疯狂溅射、抛飞!
一时间,巨大的水珠砸在佛光护罩上,激起一圈圈剧烈荡漾的金色涟漪。
整个襄阳城都在这一撞之下微微震颤,城垛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佛光稳住了,但那耀眼的金辉,在这一次悍然冲击后,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分。
“挡住了!挡住了!”秦骁和太守见状,顿时神色大喜,几乎要欢呼出声。
这宛如天威般的巨浪被拒之城外,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然而,他们的喜色刚刚浮上脸庞,便在对上清微、静湛几人那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的目光时,瞬间僵住。
清微声音干涩,“莫要高兴太早……方才那一击,佛像积聚的愿力,便消耗了近两成!”
“两成?!”秦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
一旁的朝林大师双掌合十,目光悲悯地望向城内。
只见下方宽阔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百姓在金山寺僧人的引导下盘膝而坐,尽管面带惊恐,却依旧在努力跟随诵念经文。
无数细微的、代表着求生信念的愿力香火,从他们头顶袅袅升起,在空中凝聚成无数细小的金色梵文,如同百川归海,纷纷融入那巨大的佛像虚影之中。
得到这些新生愿力的补充,佛像的光芒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继续黯淡,但那补充的速度,与刚才巨浪一击消耗的两成愿力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城外的尸蛟显然并未因一次受挫而放弃。
它那猩红的巨目中暴虐之色更浓,发出一声震荡云霄的咆哮,庞大的蛟躯在江水中猛然搅动!
“哗啦啦!!!”
第二道更加庞大、阴煞之气更加浓郁的黑色巨浪,在它的妖力催动下再次凝聚成形,如同一条从幽冥深渊探出的巨大魔臂,以比之前更凶猛、更狂暴的姿态,朝着摇摇欲坠的金色佛影再次狠狠拍下!
紧接着,是第三浪,第四浪……
“嘭!”
“嘭!”
“轰隆!”
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永无止境。
黑色的潮水连绵不绝地冲击着金色的屏障,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都让佛光剧烈摇曳,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
佛影那原本凝实庄严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城中的百姓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最初愿力汇聚的盛况开始消退,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急速蔓延。
一个穿着绸缎、看似富商模样的中年男人猛地从地上跳起,脸上肥肉颤抖,指着越来越暗的佛光尖叫道:“不行了!佛爷也顶不住了!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快开城门!让我们出去!”他这一喊,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对啊!放我们出去!”
“官府是想把我们全都困死在这里吗?”
“我不想死啊!”
哭喊声、叫骂声、哀求声瞬间压过了诵经声。
人群开始骚动,如同被惊扰的蚁群,朝着各个城门方向涌去。
有人被推倒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有人与维持秩序的官差推搡拉扯;更有甚者,试图冲击官差组成的防线,场面瞬间失控。
秦骁目眦欲裂,锵啷一声拔出腰刀,怒吼道:“罗威!带人给我拦住!敢冲击防线者,以乱民论处,格杀勿论!”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奈与决绝。
罗威脸上横肉一抖,应了一声,领着如狼似虎的官差扑了上去,刀背、棍棒毫不留情地落下,顿时激起一片哭爹喊娘之声。
血腥味开始在空中弥漫,但这暴力镇压并未能彻底平息恐慌,反而像是一盆冷水浇进了滚油,让恐惧和绝望在无声中发酵、膨胀。
老人蜷缩在角落,搂着孙儿默默垂泪;妇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身体抖如筛糠;青壮年们眼神闪烁,望着城头暗淡的佛光和城外咆哮的巨浪,充满了无力与茫然。
众生百相,在这末日般的压力下,暴露无遗。
城内的愿力香火,因这巨大的恐慌和骚乱,瞬间变得稀薄断断续续。
空中汇向佛像的金色光点变得稀疏零落。
此消彼长之下,本就承受着连绵不断冲击的佛像虚影,光芒急剧闪烁起来,变得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城外尸蛟也察觉到了城内变故,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搅动江水的力量更添三分,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与城墙等高的超级巨浪正在缓缓成形,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整个襄阳城。
就在这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吊住最后一口气、早已灯尽油枯、形容枯槁如同骷髅的智光方丈,那浑浊黯淡、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眸,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他清晰地“看”到了城下的混乱,感受到了那源于众生心底最深的恐惧,也“听”到了愿力之潮的衰退。
此前无比深重的自责与懊悔,在这一刻,面对着满城濒临绝望的百姓,竟如同被净化的污垢,悄然转化、升华为一种无比纯粹、无比浩大的慈悲之心。
这慈悲,并非小善,而是愿承载众生苦难、愿舍身的大宏愿!
在这极致慈悲心生的刹那,他早已碎裂的灵台深处,仿佛有什么枷锁“咔嚓”一声碎裂了。
一种久违的、甚至比他全盛时期更加精纯、更加玄奥的力量,竟从他生命本源的最深处,如同泉涌般汩汩生出,流淌过他那如同焦土般的经脉。
“呃…嗬……”智光的喉咙里发出一阵艰涩的、仿佛破风箱般的咔咔声,竟挣扎着,似乎想要说话。
一旁的静湛道长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异状,眼中闪过极大的惊愕与不解。
按理说,智光燃烧了一切,早该在之前就圆寂了,能强撑着一口气回到襄阳,已是意志创造的奇迹。
此刻,这奇迹之上,竟又出现了变数?
清微、朝林、明空也立刻围拢过来,神识扫过智光体内,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悲悯与震撼的沉重。
朝林大师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弥陀佛……师兄他……心光焕发,触及了……涅槃之机!”
道起五脏观:我在九十年代当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