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噩长夜小说 > 魏晋不服周 > 第20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红彤彤的烈日挂在当空,天边的云彩已经散去,光辉照在大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移动的斜影。

  坐在御驾上的司马昭,正在禁军的护卫下,缓慢而坚定的朝着洛阳宫而去。

  洛阳宫云龙门,此刻大门洞开,大鼓正在敲着。

  咚!

  咚咚!

  咚咚咚!

  门前值守的禁军正抡起大棒敲鼓。

  走着走着,御驾在门前停住。随即,护卫登基的长队也跟着一起停住了。

  身着龙袍的司马昭,在宦官的搀扶下走到云龙门前驻足不前。

  后面的路,御驾就不能前行了,需要司马昭步行前往皇宫太极殿。

  很简单的道理,没有哪个权贵回家以后,是自己把车开进车库的,那是司机的事情。皇宫就是皇帝的家,到了家就该在门口下车带着仆从浩浩荡荡去正殿。

  代表主人回家来了。

  这是最基本的贵族礼仪,平日里因为公务进出就是如此,更别说是登基大典了。

  “这云龙门如此华美,朕过往倒是没有注意,可惜,可惜了。”

  司马昭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可惜什么。

  身后跟随的贾充嘴角一抽,差点没笑出声来,拼命忍住才没有失态。

  司马昭过往都是在晋王府办公,他怎么可能注意到洛阳的皇宫如何呢?

  现在的司马昭,就好像一个暴发户,忽然进入豪门家的百年老宅以后,有点心虚和不适应。紧张得没事找事,没话找话,整个人都无处安放。

  终究还是缺了底蕴。

  “陛下,刚刚在太庙,曹奂宣读了退位诏书,您现在已经是天子了。

  天子入宫,乃天经地义之事,您应该走在最前面。”

  贾充上前,对司马昭低声说道。

  他早就看出来了,司马昭还没有将身份转换过来,在云龙门前依旧是下意识的将自己当做臣子。

  “嗯。”

  司马昭轻轻嗯了一声,径直走进云龙门。一众穿着黑色官袍的臣子们,跟在他身后,刻意的拉开了一点距离。

  守在门前的禁军,本来兵戈斜着伸出,两根兵戈交叉呈现一个三角形,拦住了去路。当登基的队伍行进过来的时候,便将兵戈收回立正,让开了道路。

  从太极殿前的广场到正门前,这条长长的通道上,兵戈晃动。司马昭走到哪一处,哪一处的兵戈就会让开道路。

  肃杀中带着齐整。

  一时之间,司马昭心中有豪气升起。整齐的礼仪带来的,是阶级的优越感。

  司马昭此刻虽然不至于豪情万丈,但也颇有些志得意满。

  从今天开始,老子就是皇帝了!

  司马昭心中暗道。

  随即他又想起今天清晨还未出发时,自己在铜镜前照镜子时的光景,不由得苦从心头起。

  终究,还是老了啊。

  皮肤也松弛了,皱纹爬满了额头,鬓角斑白眼袋深厚。

  当皇帝确实不错,确实是大权在握,几乎是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但……为什么不能早二十年呢?

  权力来得太晚,令人遗憾。

  司马昭心中感慨万千,却无法对他人说起。

  迈步走进太极殿,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他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多少次,过往处理政务,基本上都是在大将军府或者晋王府。

  司马昭一屁股坐到龙椅上,忽然感觉,屁股下面又冷又硬,坐着一点都不舒服。

  可是为了坐这张龙椅,兄弟可以反目,父子可以相杀,家族成员可以六亲不认。

  过往的时候拼命想得到,但得到以后,司马昭却发现,他……似乎也没有怎么样呀。

  没有什么长命百岁,也没有什么掌控天下,那些江山与国土,他也同样无法亲眼看到。

  司马昭觉得自己只是从一个小囚笼进入到一个更大的囚笼。过往他是和霸府里面的官员打交道,将来他会和朝廷里的臣子打交道,甚至这些人都还是同一批人。

  生活究竟有哪些,跟过往不一样了呢?

  一时之间,司马昭竟然有些茫然无措。得到了皇位,失去了期待,很难说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宣读登基诏书。”

  司马昭对早已准备好的郑冲吩咐道。

  “是,陛下。”

  郑冲出列,将手中的诏书卷轴展开,然后开始抑扬顿挫的宣读登基诏书。

  满篇废话,自然是不值得一听。

  无论是司马昭还是太极殿内群臣,都是听得昏昏欲睡。

  可是他们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装出一副仔细,认真在听诏书,装出一副自欺欺人的滑稽模样。

  大殿内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演戏,演给别人看,演给自己看。这层虚伪面纱即便是看破了,也不能说破,必须要维持明面上不可侵犯的规矩。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礼仪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无论参与者喜不喜欢,即便是有形无神,也不打紧。

  规矩本身就是一种规矩。

  冗长的诏书终于念完了,郑冲故意念得很慢,好像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明白。但实际上,包括司马昭在内,不用一分钟就已经忘记郑冲刚刚念过什么了。

  诏书是念给“天”听的,是君臣们对上天“请示”的报告书,也是上天“任命”天子的依据。

  天是虚的,所以诏书也是虚的。

  但无论是司马昭还是大殿内的臣子们,都是实实在在的人,都要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也都有七情六欲。

  他们更关注那些实在的东西。

  比如说,开国的封赏!

  “免去那些礼仪,直接宣读封赏吧。”

  司马昭对贾充吩咐道,有点意兴阑珊。

  他看到在此大臣们都忍得很辛苦,自己忍得也很辛苦,于是不想装了。

  “是,陛下。”

  贾充出列,拿出厚厚的一叠纸,看到第一页第一行,就面露惊讶之色。

  他本人的名字居然排在第一位!

  这,好像有点不妥当。

  因为开国功臣,无论如何也应该先念司马家的人,然后再念外臣。

  哪有封赏的时候,先赏赐外人的道理。

  可是事到临头,贾充也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了。这件事司马昭没有跟他提前商量。

  “贾充,封鲁郡公,拜太尉、车骑将军。”

  “裴秀,封钜鹿郡公,拜司空。”

  “王沈,封博陵郡公,拜骠骑将军、录尚书事。”

  “羊祜,封南城侯,拜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

  ……

  很久之后,贾充嗓子都要念干了,这才念道:

  “石守信,封东莱侯,拜青州刺史,偏将军。”

  念到这里的时候,贾充忽然顿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往下念,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自己确实没有看错司马昭,这位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几乎所有的任命都在贾充意料之中。

  虽然石守信帮这位新皇帝干过很多重要的活,但皇帝就是皇帝,压根没想让石守信进入中枢核心圈子。

  贾充对此早就是心知肚明。

  刺史说得好听,似乎可以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可是外放的官员,那是远远不如京官的。

  石守信如果一开始是尚书郎起家,然后在六部里面慢慢混,或者当个黄门侍郎什么的,估计五年十年后就是尚书台的大官了。

  平日里参与政务军机,随时待在皇帝身边,对政局保持着强大影响力。

  这样子确实不错,而且可以在关键时刻,搞一波从龙之功。

  司马昭不希望石守信在洛阳城折腾,将其打发得远远的。这样司马攸便可以滞留洛阳不去封国了。

  司马昭一脉人丁稀薄,故而希望家族内部子弟可以掌握大权。在司马炎的子嗣没有成长起来以前,司马攸就是稳固军权的核心。

  司马昭这一手拆分,可谓是又防又用。

  贾充脑子里想着复杂的问题,口中却一点也不耽误,一个又一个被封赏的人名被念了出来。

  刚刚听登基诏书的时候,太极殿内一大堆人开小差,神游天外。但这一刻,哪怕封赏名单十分冗长,念名单的时间比登基诏书的时候长不少,众臣却依旧是聚精会神。

  片刻都不敢大意。

  “刘禅,安乐公。”

  贾充念完最后一个名字以后,便对司马昭行了一礼,退回了原来站着的位置。

  “今夜,朕会在太极殿设宴,庆祝朕登基称帝。

  到时候,朕与诸位爱卿把酒言欢,嗯,再吟诗作赋。

  退朝!”

  司马昭吩咐了一声,随即在宦官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太极殿。

  他倒是很干脆,省略了后续一系列无聊的礼仪。

  司马昭是想晚上宴会的时候看一看,群臣在吃饱喝足得意忘形后,是怎样一副嘴脸。

  ……

  孟津渡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集市。

  石守信将抢来的货物都摊开拿出来,放到渡口售卖。这客船里里外外的,看货的人极多,买的人也很多。

  才一天时间,到傍晚时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那些难以携带的重货,都换成了金银和绢帛等容易携带的细软。

  对于抢劫来说,销赃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把赃物卖了,死无对证,以后石守信派亲随劫掠洛阳市集的事情,就是死无对证,无凭无据的江湖传说。

  甭管有没有,反正石守信不承认那就是没有。

  “石使君,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返回青州了?”

  赵囵对正在河边搞测绘的石守信询问道。

  “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在等朝廷的任命。”

  石守信面色淡然说道,依旧是在忙手头的事情。

  赵囵沉默片刻,接着问道:“可是,使君已经是青州刺史了啊,之前朝廷不就已经任命了吗?”

  他终于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石守信却是摇摇头道:“那是魏国任命我当青州刺史,可不是晋国任命我当这个官,我在等晋国朝廷派人送任命书给我。”

  这有区别吗?

  赵囵没听明白,摸摸头悻悻退下,不再多说什么了。

  一旁帮忙石守信搞测绘的卫琇回过味来了,她压低声音问道:“阿郎是担心朝中有人作梗?”

  “不是很担心,但不能排除这个情况。

  不拿到朝廷的任命书,我回青州后,也镇不住当地豪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啊。

  凡事都得有个说法,这一来一回有个时间差,就难免被坏人钻空子。”

  石守信沉声说道,面色并不像刚才那般风轻云淡。

  他这一趟,是要拿到晋国朝廷的任命书,新的印信,以及爵位封赏,才能放心回青州。否则,这身份认定出了问题,后面发生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在亡命天涯一般。

  石守信转身一看,来人正是司马攸那天跟在身边的某个亲随或者副将,叫什么名字他还不知道。

  “可是青州石使君当面?下官向雄,替朝廷送印信与任命书来了!”

  向雄翻身下马,将马背上驮着的包袱递给石守信。

  后者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正是青州刺史的任命书,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新印信。

  青州刺史,东莱侯,偏将军。

  三位一体,很正规的任命,没有出奇之处。

  无甚惊喜,也不令人失望,就是中规中矩的样子。

  “需要我写一封回执给你么?”

  石守信询问道。

  向雄却是摇摇头道:“无须写回执,不过三日后,陛下要在孟津祭拜河神,顺便在凤凰山下设宴。到时候,石使君务必要参加才是。这是齐王殿下嘱咐在下一定要告知使君。”

  去凤凰山下露营?

  石守信好像有点懂了。

  最近他在孟津就听闻,有好事之人说什么凤凰山那边,好像出了不得了的祥瑞,夜间可以听到凤鸣之音,还有人看到了如火焰一般的凤凰在夜空中飞舞云云。

  得知这个趣闻,石守信还特意去看了一眼,凤凰的毛都没有看到一根。

  这野凤凰怎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司马昭登基,就开始叫了呢?

  这出现的时间,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吧。玩祥瑞有点不走心,石守信在心中深深鄙夷。

  这都还不如王祥的卧冰求鲤呢!

  “请告知齐王,陛下来孟津拜祭河神,下官亦是会前来侍奉,更不必提参加宴会了。”

  石守信对向雄行了一礼说道,心中的那些碎碎念,一个字都没有提。

  “那下官就放心了,这就回去禀告齐王。”

  向雄也不墨迹,翻身上马,随即调转马头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的。

  等向雄离开后,石守信抱起双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皱成了川字。

  “阿郎,你是有什么事情不高兴么?”

  卫琇看到自己男人看上去有点不对劲,连忙上前询问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皇帝三日之后来孟津祭河神……不太寻常啊。”

  石守信收起脸上的笑意,面色肃然说道。 魏晋不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