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
一名带发修行的慈航门人与一位中年僧人离开净念禅院,李建成带着几分笑意,目送二人向北进入都城。
武林圣地支持李阀,他如何感受不到。
支持李阀,岂不就是支持他这位大公子?
杨广的几位孙子暂时没有被废,长安那边代王杨侑的处境与东都的杨侗差不多,只挂着个名头。
李渊随时可以废掉杨侑,让其禅让,李建成自然是稳稳的太子。
和氏璧的消息将由武林圣地正式散布天下,这块寓意非常的宝物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落入关中。
东都的残酷争斗,到头来只会成就李阀的声望。
李建成朝随行而来的手下招了招手,立时从人群中走出数人。
“大公子。”
“薛万彻,冯立。”
“在!”
“明日你们也带人去荣府,跟紧圣地中的两位前辈,听候调遣,其余别掺和,只把眼睛擦亮一些。”
“是。”
薛万彻与冯立都是李建成手下“长林五将”中的成员,不仅握有实权,更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二人得令,心知此趟是打探消息去的,便迅速领人朝洛阳而去。
同为长林五将之一的谢叔方走近两步,他是李建成亲信,说话更为直白。
这时窃声耳语:
“大公子,为何圣地中的高手没有前往东都?这该是除掉道门天师的好机会吧?”
李建成听罢露出惋惜之色。
天下霸主虽多,只此人最有威胁,他若是死掉,对李阀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
虽说双方在争斗,可慈航静斋与净念禅院做不到这一步,他们曾与道门联手在南阳破魔,倘若不顾一切去杀人,别说面子过不去,恐怕宁散人也不会赞成。
他只能心中嘀咕,没法改变这两大圣地的意志。
“邪王阴后曾在附近出没,和氏璧还需要守护。”
李建成答了一声,又道:“另外,此次无需圣地出手,以当前东都的局面,绝不是一个人的武力所能扭转。”
“不错。”
貌相凶顽,一副好勇斗狠模样的乔公山也道:“就算这人侥幸不死,恐怕也会狼狈逃走。届时他名头大损,大公子声威大振,我们该趁此势头谋划东都。”
听到他提议,李建成北望洛水,露出自信高深的表情,给人一种稳操胜券之感。
“放心,我早有安排.”
当天傍晚,东都紫薇宫中皇城城楼上换了一批守城兵将。
但仅在一个轮值过后,这批兵将就被独孤峰调派的禁军全部换走。
所有皇城守卫,全是独孤家的亲信。
华灯初上。
有一人来到独孤府门前带话,守门的阍人赶忙转回府中,少顷,周奕收到消息走了出来。
他扫过一圈,没见到有人。
“人呢?”
那阍人纳闷挠头,四下一看,果无人影:“天师,方才那人还在的。”
“他说了什么?”
“只说是您的朋友,有要紧事相告,不让我递话,只说要当面再讲。”
周奕稍一琢磨,忽有明悟。
“你先回去吧,我等等看。”
“是。”
守门阍人识趣得很,若知晓了不该知道的机密事,按江湖规矩,那可危险得很。
当下加快脚步,直往里进,绝不回头。
果不其然,他脚步声才走远,就有一道人影轻飘飘从黑暗中显现。
这人一身白衣,手执山水折扇,做一位风雅公子打扮。
隔着夜色瞧不清,靠近后才看到这俏公子面如无瑕白玉,薄唇红艳,眼中灵波流转。
瞧见周奕后,她的唇角忍不住生出一缕妩媚动人的笑意。
俏公子忙举扇一遮,等落扇后,神态恢复成清新优雅模样。
周奕一看到她,立时笑了。
不是小妖女还能是谁。
“奕哥,你的胆子好大,不知道走远一点吗?”
婠婠朝他身后的独孤府示意,轻声道:“待会独孤家的小姐追出来,那可就有趣了。”
周奕面带从容:“怕什么。”
又朝她面上打量:“你若不想叫人认出身份,就该易容得更彻底一些。”
“不要。”
小妖女凑近一步:“我满心期待来见你,若你没将人家认出来,那该叫我多伤心。”
她将扇子一展,遮挡上来,小声提醒:“师尊就在附近。”
周奕正了正色:“阴后叫你询问杨公宝库一事?”
婠婠点头:“她让你给个答复。”
周奕很爽快:“我答应了。”
“那就好。”
婠婠透露道:“师尊应该不会骗你,她很想要舍利,对和氏璧仅是好奇。师尊与石邪王入了净念禅院一次,被一群人挡在铜殿外,之后便没有再闯。”
周奕点了点头,又问道:“阴后可知晓辟守玄之事?”
“之前不知,现在已经知道了,在对你的态度上,本宗已产生分歧。”
她又加了一句:“师尊的追求有所改变,对你没有什么敌意,否则也不会同意让我见你。但舍利,她是一定要夺的,且他们认定你知晓舍利之事。”
“如果在此事上达不成一致,他们依然会对付你。”
此刻东都的局面对周奕来说比较微妙,他看到更进一步的可能,便改变了之前仅夺和氏璧的想法。
所以,这对老情人暂时不可得罪。
杨公宝库在长安,不懂机关也进不去。
几乎是无本买卖。
婠婠见他嘴角微翘,像是看穿了什么:“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他们。”
“哪有?”周奕镇定回应,“仅是各取所需。”
小妖女没有纠缠他这般回应,忽而郑重其事地瞧着他:
“你有大批敌手将在明日荣府寿宴露面,圣帝该以自身为重,往后日子长久,与他们慢慢清算不必急于一时。”
她的话音中充满关切。
“我自有打算,若他们真有手段,我遁走便是。”
周奕又笑道:“你该对阴后说一声,她与邪王合该保护我,万一我出了意外,舍利可找不着了。”
婠婠给了他一个“你在做梦”的表情。
“我有个靠谱的方法。”
“什么方法?”
“明日我也在荣府,师尊虽不许我出手,但只要你知会一声,我会全力运转天魔大法助你,一旦我陷入乱战,师尊就会帮忙了。”
她冲周奕眨了眨眼,小声密谋,像是怕阴后听见。
见周奕的目光凝注过来,婠婠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奕哥,许久不见,你可曾将我淡忘?”
“没有。”
这时,独孤府中传来脚步声。
小妖女快速拿出一封信,塞入他怀中,顺势贴近话语急促道:“等师尊寻舍利去,我就偷跑出来找你。”
她伸手抱了周奕一下,妩媚一笑着拿折扇扇起他两鬓发丝与他逗趣,跟着在脚步声靠近前,以鬼魅身法遁入远方。
一大阵人马从独孤府冲出。
领头之人做将军打扮,朝周奕打了声招呼后便赶夜色前往紫薇宫。
打开婠婠给的信笺。
里面详述了阴癸派如何参与此次行动,寇仲徐子陵说过一遍,但没有这般清楚。
辟守玄与他仇结大了,要动手不算奇怪。
但,荣凤祥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去冒险?
周奕看向郑国公府方向。
这九头虫想要一箭三雕,他正好也想一石多鸟。
周奕返回府中,找到了独孤峰,对他几多叮嘱。
明日他处于风暴中心,却不一定是最危险的,只是,一旦大规模乱战,他便没把握顾忌旁人。
当晚。
周奕在屋中打坐,又睡了三个时辰,起来继续打坐。
将精气神调整至巅峰。
天亮时梳洗一番,换上小凤给他准备好的衣物,日头稍起,城中已是一片喧沸。
嗅着朝阳清气,挎剑出门。
穿过洛阳最重要的天津桥,走过洛河两岸最为繁华的里坊,当北市漕渠码头集散地的喧闹声传来时,周奕已经看到那条直直通往荣凤祥府第的金市街。
此时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作为东都豪富,荣老板寿宴的场面本就宏大,这次汇聚了九州内外众多名头震响的人物,洛阳帮的人马齐齐出动。
整条金市街张灯结彩,花攒锦簇。
一路有人敲锣打鼓,众多华贵马车朝北而去。
除了九州各地人士,还有来自漠北、西域、琉球、高句丽、渤海等众多异乡武人。
故而大街上行走的那些江湖人的装扮披红戴绿,五花八门。
使用各种奇门兵器的不知凡几。
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就更多了,一来是宴会本就热闹,二来是和氏璧消息引人瞩目,三来便是听得传闻这次宴会恐有大战。
道门天师的众多敌手汇聚。
外界有人故意传出声音,说天师不敢去。
而荣老板在得知道门天师就在东都后,已派人送上请帖。
哪怕是不知内情之人,动脑一联系也知道此事不简单。
一些胆小的人避开了荣府,甚至躲出东都。
但十之八九的武林人疯狂从外界涌入,不愿错过这等大热闹。
赶上一个万里无云、秋风阵阵的好天。
前往荣府赴宴之人的兴致都不错。
巳时许,只见那规模宏大的府第前到贺的宾客车马不绝,四处挤满锦衣绣裳的仕女。
在鞭炮震耳,硝烟弥漫中,喧笑热闹,尤胜过年时的气氛。
打荣府南边正门入口,连排灯笼挑起一直挂到府内巨大广场处,下方搭着戏台、锣鼓还有众多宾席,顶上拉着红绳,彩结成串,风动流苏,摆开一个巨大的露天宴厅。
周遭华屋连绵,植一株株巨大水杉木,足有十几丈高,两名大汉难以合抱。
各株大树,挂下福寿贺词。
祥瑞福气,来客皆沾。
寿宴桌上摆着骏马雕鞍珊瑚树,玉成如意琉璃盏。
只这排场,就已能让不少人久久铭记。
巳时渐深,午时渐近。
越来越多的徘徊之客正式入场,朱漆大门前洪亮的通报声不断响起。
一位位洛阳豪贵在欢迎声中被请入宴厅。
“欢迎欢迎,陈国公、郭侍郎、赵侍郎,三位里边请!”
洛阳七贵死了一位,这时三贵联袂而来,给了荣凤祥天大面子。
“陈国公,请!”
郭文懿与赵从文笑着请段达走在前面。
那段达发出一阵短促而空洞的笑声:“皇甫兄与卢兄何在?”
郭侍郎摇头叹了口气:“听说鲁国公夫人思念丈夫儿子病倒在床,他们前往探望,等寿宴结束,我们也一道去一趟吧。”
两人看向段达,段达立刻点头同意。
卢楚、皇甫无逸与元文都关系要好,去看望也属于正常。
不过,段达还是留了心,朝四下打量。
这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心中的疑虑立时转变成得意。
“独孤家主,欢迎欢迎~!!”
数名荣府管事一齐迎接,给足了面子。
独孤峰低沉嗯了一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段达给了身边几名随行之人一个眼神,两名内息浑厚的汉子会意,拱手退走。
四人熟悉得很,在段达邀请下,独孤峰便与他们一道朝荣府里进。
周围汇聚了大量江湖人,议论声持续响起:
“东都的大人物来过半数,此次寿宴真是非同小可。”
“圣地的人到了吗?”
“那当然,辰时许就被请了进去,一位是了空禅尊的师弟了缘,另一位是慈航梵斋主的师妹梵云沧。”
不少人第一次听说这两位。
圣地每代只最杰出的传人行走世间,其余人都在门内修行。
今次却很奇怪,听说慈航圣女天赋惊人,与剑典相合,经常闭关,因此打破慈航静斋的规矩,倒成了趣谈。
“好多高手,那又是谁?!”
只见一名青年走在最前方,周围跟了五六十人,无不流露一流高手的气场。
他们的眼睛多呈黄色,颧骨较高,鼻梁高挺,明显有异域风格。
队伍中的一些女子,更为明显。
“那是吐谷浑王子,伏鹰枪伏骞,他可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之一,之前还在曼春院与寇仲徐子陵等年轻高手大斗一场,当时可热闹得很。”
也有人道:
“我想起来了,那吐谷浑老王者在巴蜀邪帝庙中被天师斩杀,北霸枪术惨败在天师的剑术之下.”
这人啧啧有声还待再说,吐谷浑阵中,一名凶悍大汉转目看向他。
跟着,伏骞王子与周围高手也投来目光。
那人用笑声岔开话题,不敢再说老王者的悲情之事。
“伏骞王子,请~!”
吐谷浑的人进入后,马上又来一批人,看上去像是一伙的。
此人拖着一张长长马脸,眼睛一大一小,很有辨识度,正是突厥走狗梁师都的堂弟梁洛仁。
他领着贺遂、索周等武艺高强的大将,紧随吐谷浑之人进入荣府。
在他们后边,则是两队互相敌视的人马。
一方是刘武周的手下,一方来自东溟派。
他们是欠债人与债主的关系,因为打了一架互有死伤,彻底撕破脸皮。
东溟派这边,单婉晶身旁还跟了一群催债打手。
跋锋寒混江湖时,靠着帮东溟派催账赚钱,这等业务,也分享给了寇徐二人。
而寇仲徐子陵本就受过天师点拨,知道收债的好处,可谓是一个吹笛,一个捏眼,琴瑟调和。
跋锋寒、傅君瑜、傅君婥、刘黑闼还有苏定方等人,也随着寇徐陆续出现在众江湖人面前。
周围的议论声更为热烈。
荣府中的管事迎接上来,把这些人全部请了进去。
又有十几波贺客到来,简直是目不暇接。
“祖先生,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岳思归站在荣府大门前,欣赏着湛蓝天空。
一旁的祖君彦抚须笑道:“岳老弟真是好兴致,你不担心碰见那人吗?”
岳思归嘿嘿一笑:“我只怕他不来。”
“若他甘心背上胆怯之名,忍辱负重,我倒是要大捏一把冷汗,他今日敢来这里,说明还是意气用事,城府不够深。”
祖君彦点头:“有道理。”
“龙潭虎穴,不是什么人都能闯得过去的。”
他又干涩一笑:“他的名头我听得腻耳,倒是从未见识过,只有熟悉他,我才好写一篇《为密公檄江淮文》。”
岳思归顿时乐了。
“只等祖先生一动笔,道门天师也要遗臭万年。”
“那是自然。”
二人勾肩搭背,低调入了荣府。
来自蒲山公营的人,大多化整为零,一批一批进入。
单纯借刀杀人,那不是太亏了吗。
祖君彦与岳思归没引起多少人注意,但不巧的是,一名手拿折扇唇红齿白的俏公子却把他们的话听个真切。
俏公子带着薄怒跟了上去。
又过了一会儿,荣府门前停了三驾豪华马车。
从马车上,分次下来三人。
这三个散发苍老气息的老人年岁甚高,皆是须眉修长,广襟大袖,予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三人一露面,四下便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顿时引发轰动。
荣府大门前的管事跑步迎上前来:“南海三仙驾临,本府真是万分荣幸。”
没带任何兵器的乃是南海仙翁晁公错,负剑而来的老仙是雷八州,拄着银色拐杖的南海仙姥是阴问夏。
三人在南海诸地大大有名,号称三仙。
今次一道登场,荣凤祥的寿宴平添几缕仙气,真是大吉大利。
可没等叫好。
这仙气立马就被新来的一批人冲淡了。
原本把脖子伸得老长的人,这时如同乌龟缩颈,把整条脖子藏了起来,说话声音也变小了。
荣府的管事眼皮直跳,很想把人轰走,但又没这个胆量。
尤鸟倦皱眉盯着那名个头最高的管事,用尖锐难听的嗓音说道:
“怎么?欢迎南海这三名草头泥巴仙,竟不欢迎本宗,你什么意思?”
丁大帝的僵尸脸从管事头上扫过,这管事鬓发整齐,倒也叫人愉悦。
“诸位宗主驾临,本府上下岂敢不欢迎,只是太过激动,这才不小心怠慢。”
那管事笑得略显心虚。
他又小心翼翼问道:“诸位宗主,这些贵物可否暂时搁置府外,我们会派人严加守护。”
所谓的“贵物”自然指的棺材。
你们带棺材参加寿宴,这像话吗?
丁大帝冷声问道:“登门的客人需要卸去兵刃吗?”
“不不..不要”管事说话都结巴了。
“那还不闪开。”
荣府门前的守卫、管事还有洛阳帮的人一时也不敢阻拦这魔门第一大势力。
说到对付棺宫,里边的贺客可是心不齐。
因此,只得眼睁睁看着数口大棺材进入府内。
周老方又见到了晁公错,习惯性地抛出橄榄枝:“晁老兄,今日可要入棺?”
晁公错摆了摆手。
周老方又对阴问夏与雷八州道:“阴老姐和雷兄呢?”
这两人也是摆手。
周老方并不生气,反而笑着劝说道:“武道之路崎岖坎坷,何不结伴攀登,你们都已垂垂老矣,又有什么不愿割舍?”
晁公错道:“不劳挂牵,我等自有道途。”
“等你们考虑清楚再寻我不迟。”
周老方留下一句话,追上丁大帝脚步。
这些高手进入荣府后,高句丽那边五刀霸一系的金正宗、韩朝安、呼延金领人来此。
当背后插着五把刀的盖苏文亲身出现时,又引得众多议论。
他虽来自高句丽,但武学造诣叫人佩服。
一身功力,已是天下少有。
荣府管事明白这位的来意,多人迎出门外。
府中的露天宴厅上,越来越多人落座,天南海北,哪里都不缺。
寿宴的主人荣凤祥也已出现,他与女儿荣姣姣一道,脸上挂满和煦笑容,不断与人打招呼。
尤其是宴厅中央那一席,此刻只坐着两人。
哪怕是武功极高的盖苏文,也因为身份关系没法与他们同坐。
自然是两大圣地的代表人物。
临近午时。
荣凤祥的目光扫向全场,依然没有见到自己等待的那个人。
不少人的想法与他一致。
难道,他不来了?
这反倒让许多人不安,大家凑在一起有赖账机会,一旦分散,那可不太妙啊。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大门口跑步进来。
荣凤祥一看是府第中人,立刻眼前一亮,在确认过眼神后,心道一声“来了!”
这一刻,荣凤祥的心情也不好描述。
毕竟,人家真有这份胆量。
荣姣姣面色一沉,提醒道:“爹。”
荣凤祥冲她点了点头,朝自己的宝剑一摸,摆出个笑容,快步走向南大门。
他这一动,九州四海的高手齐刷刷移目过去。
荣府大门外那条宽阔的青石大道两旁,杂乱的声音骤然变小,朱色大门前的管事、侍卫帮众在惊心中互相对视。
余光下,一名俊逸非凡的白衣青年正被秋风拂其鬓发,漫不经心地信步而行。
没有高头大马,也没有马车。
他孤身一人,就那样松闲地将萧瑟秋意踩在脚下,随着金市街成千上万道目光注礼,慢慢朝荣府靠近。
突然有些安静的街道,被一阵脚步声打乱。
跟着是一阵爽朗笑声。
“哈、哈、哈~~!”
荣凤祥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从荣府中大踏步走出,长笑之后,又朗声道:
“荣某人要让江湖人羡慕了,今日大赚面子,小小寿宴,竟劳天师法驾,实在是受宠若惊。”
他客气无比,抱拳迎了上来。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好朋友见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奕也给了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微笑:
“荣龙头请了这么多朋友,在下素来喜欢热闹,只怕搅扰雅兴。”
“哪里哪里!”
荣凤祥连连拍掌,对周围管事喊道:“快,给我把响炮全部点起来!”
荣府管事与洛阳帮众全都应诺。
“噼里啪啦”一阵炮竹炸响好不喜庆热闹。
荣凤祥这老寿星不仅亲自出门相请,欢迎仪式更是到位,连圣地代表到场都没这待遇。
旁人看了,还以为他荣老板在示好。
周奕却看透了这个笑面虎。
这明显信号发出去,谁都知道他已至此。
好,看来这妖道是打算和我拼一拼了。
“天师,请入席~!”
周奕笑了笑,伴随炮竹声响,迈步跨进门槛。
当来到露天宴厅时,金市街外,大队人马开始靠近。
荣府的地形与郑国公府不同,它处于一片小丘之上,一旦包围四下,想要逃走那可难得很。
一入这气派的广场,周奕先看到几口大棺材。
好,这可够应景的。
各大势力的人在看到周奕后,心中一定。
没理会周围一众扫来的视线,周奕指了指靠外围丁大帝旁边的棺材。
“所谓见棺发财,荣龙头寿宴发棺,这预示着你要成东都首富,我可要恭喜你。”
荣凤祥皮笑肉不笑:“天师说笑了,我何德何能。”
“其实不然,我有一桩买卖给你做。”
“哦?”
荣凤祥见周奕朝正微笑的祖君彦与岳思归一指:“这一家欠我一百万金,你把门关上,待会我要账得手,许你五千金。”
荣凤祥眼皮一跳。
周奕又朝南海三仙一指:“这一家。”
“还有这一家.”
周奕又连连指向吐谷浑、西秦、凉国、辟守玄、刘武周一系、梁师都一系、韩朝安、呼延金
这一大圈人实在太多,与李密有关,与突厥西域有关,还有各家参与争霸的势力。
最后周奕指向了荣凤祥本人。
荣老板微一皱眉:“天师,我可没得罪过你。”
周奕笑道:
“荣龙头莫要误会,非是我说你欠债,你帮我聚集如此多欠债之人,自是功德无量,我分你的金银,已够你成为东都首富。那么,我说寿宴见棺乃是发财之兆,可有说错?”
荣凤祥、一旁的荣姣姣,乃至那些听周奕说话的人,各自生出异色。
实没想到,他方一到场,就直接点名开地图炮。
简直是狂妄到没有边际。
但是,他的话音低沉平稳,不起微澜,偏生透着一份视群雄若等闲烟云的旷达与豪迈。
不少人面含怒气,心头不爽。
就算是武道大宗师面对这样多人手与众多布置,那也是九死一生。
但是
却没人第一个开口。
他们人多,可第一个冲上去的,多半只能垫背。
故而出现了群豪沉默认债的奇葩状况。
那些看戏的人直呼神奇,心道这债多半是真的。虽不知是如何欠下的,但欠债之人竟无出声赖账的。
寇徐那一桌,别说傅君婥、刘黑闼这些人,就连寇仲徐子陵都是又惊讶又兴奋。
寇仲抓着一柄大刀,聚音成线小声道:“我的娘,周老大好霸气,我的血液都在沸腾哩,要砍几个突厥走狗才能冷静下来。”
徐子陵道:“合乎周礼。”
在他们说话时,本被辟守玄留下准备看戏不出力的云长老直接溜了。
也不理会师叔严厉的眼神。
很快,辟守玄就把目光移到周奕那处。
因为他没按照荣凤祥的指引去走,而是走向了岳思归与祖君彦所在。
这两人比较低调,坐在靠外一点位置。
与他们同桌的还有几人。
周奕起先以为自己看错了,忽然发现,与岳思归同席的,像是还有两个熟人。
一个邋遢胖子,还有一个面色黝黑,两颊凹得见骨,颧骨高高耸起的怪人。
他们作道人打扮。
乍一眼,还以为是老君观的妖道。
没成想,竟是木道人与乌鸦道人!
此时吸收了太多仇恨,周奕没朝他们打招呼,而是看向岳思归。
对这张脸,他太熟了。
当年岳思归还去过夫子山,道场烧毁,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李密呢?”
岳思归从他靠近时就止不住的紧张,但他善于管理表情,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胆怯。
“密公自然在荥阳。”
周奕微微摇头:“你家密公驾驭牛车的技术不错,今次也不知过来载我一程,否则我心情好,还能免他一些债务,可惜,这机会被他错过了。”
岳思归自然不接这侮辱人的话。
周奕又看向他身旁那人:“你便是祖君彦?”
那文士打扮的人一抚胡子:“不错,天师有何指教?”
“听说你很会作军书羽檄,檄文写得极好。”
祖君彦微微有些得意,虽说是敌手,但当着九州四海各大势力的面,他也算露了一次脸:“不敢当,只是微末技艺,劳不得天师挂怀。”
周奕微微点头:“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祖君彦顿时皱眉。
周奕又道:“你写一封《讨瓦岗寨李密檄文》,只要能将他罄竹难书的罪行如实写出来,我对你既往不咎。”
露天宴厅中,许多人都微微眯眼看向祖君彦。
一些人,却是敏锐感受到了其中险恶。
这祖君彦本是东平郡书佐,现在被李密委任“记室”,也就是做章表、文书、檄文工作。
李密的一些勾当,他是清清楚楚。
此时在荥阳的人,对李密都很忠诚。
祖君彦擅长记室,此时要他以笔为剑,用自己擅长的手段攻杀旧主。
这亦在讽刺李密背刺翟让。
可见,这是想激怒李密的手下,一旦他们失智,天师就能顺势动手。
荣凤祥虽是东都大人物,这又是他的寿宴。
可天师显然没把他放在眼中。
此刻,荣老板的面色有点难看,一旁的荣姣姣不着痕迹地提醒了他一下。
出头鸟,绝不可做。
祖君彦心中生怒,却知道不能发火,从喉咙里滚出两声低笑:“天师,这样子我很难办啊。”
“难办?”
乌鸦道人忽然发出艰涩声音:“难办那就别办了。”
话音未落,乌鸦道人一抬手,将桌子朝祖君彦掀了过去。
一旁的木胖子正倒茶,老乌鸦脾气太大,动手也不打声招呼。
那茶水一下洒在岳思归与祖君彦身上。
周奕感受着四周视线,多数都在冷眼旁观。
这帮人果然心不齐。
“天师,这檄文祖某是不会写的。”
祖君彦的态度更为坚决,岳思归给那些蒲山公的人打手势,让他们切勿上当。
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奕没回祖君彦,看了岳思归一眼,能感受到他的怒意,但周奕并不急着动手。
当年自己也是这般忍耐,被逼得烧掉道场,现在正好让他慢慢体会。
“天师,请。”
荣凤祥再度开口。
木道人与乌鸦道人离开了岳思归的席面,朝寇仲、徐子陵他们那边挤了挤。
他们后方,就是二凤夫妻在内的李阀众人。
二凤举目望去,周奕随着荣凤祥,坐到了露天宴厅最中央处。
这个位置,全场最佳,受所有人瞩目。
但是,也最难逃走。
周奕看向两大圣地的代表。
这两人看着年轻一些,约摸四十来岁,但能被派出来,想来功力不差。
“了缘。”
“梵云沧。”
两人自报名讳,主动施礼打了一声招呼。
周奕环顾四周,那些看向他的视线,绝大多数都落了下来。
这叫边缘看戏的江湖人更加兴奋,不愧是睥睨四方的武道大宗师,竟叫群雄蛰伏!
那么多对头带有恶意,却无人敢直接面对。
周奕望着对坐的二人,也微微拱手:“两位看到我来此地,是否很高兴?”
大和尚道:“天师是否到此,完全取决于自己,与我们毫无关联。”
“不。”
周奕缓缓道:“我想知道你们今日来具体做些什么,为了做个见证,还是也要出手?”
那梵云沧摇头:“仅借着荣龙头的寿宴,向各处朋友传个话。”
说这话时,两位圣地代表的表情微变。
他们听到了众多脚步声!
再看面前的天师时,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以他们的功力能听见,对面这位不可能听不见。
“原来如此。”
周奕明白过来:“你们要让人去净念禅院是吧,这个势借的不错,不过.”
“两大圣地如此多高手,竟不敢将和氏璧带来东都,不知是该说你们谨慎,还是说力不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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