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靖颇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窝火感。
早知如此,就该提前把陈顺安这老头截拦下来!
而萧长平、罗坤等人,也默默跟在后面,识趣的没在这个关头拱火,纷纷脱了身上的通明使衣裳,准备作猢狲散,四散了去。
此次翻译妖语之事,虽然失败了,与紫铁菖蒲乳无缘。
但至少囫囵着活着回来,总比丢了性命的陈顺安好。
知足常乐,有了对比,才有优越。
而在码头上,方仓使、旗令官、林守拙三人,早早侯在此处。
方仓使、旗令官两人是心思各异,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被路靖这顶头上司抓住自己的小辫子,给穿小鞋。
而林守拙便是刚提交了某桩任务,便得知老陈这厮居然把那只泥鳅精给宰杀了,不由得又惊又喜,闻讯而来。
毕竟那泥鳅精,林守拙可也动过捉拿的心思,甚至还寻踪摸洞一段时间。
结果连泥鳅沫儿都没见到,只能无奈放弃。
没成想,居然被老陈逮到了!
你管这叫二流武夫?!
那我这千辛万苦才突破至真意境界,算什么?!
林守拙并非愚笨之人,早就察觉到老陈身上的不对劲,但也没说破。
没说破,还是兄弟。
万一说破了,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人呐,难得糊涂!
方仓使、旗令官、林守拙三人此时见楼船靠岸,路靖等人下得船来,立即心思复杂的迎了上来。
林守拙扫过下船的人群,没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眉头拧成疙瘩,嗓门不自觉提了些,开口问道,
“老陈呢?”
而方仓使也先搜寻了番陈顺安身影,又注意到面沉如水的路靖,心中猛地一咯噔!
不好,出事了!
旗令官更是后背发紧,棉袍里的汗把内衬都浸湿了,明明天寒地冻,却觉得浑身发燥。
苦也苦也……
下船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罗坤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
“江豚……把陈掌柜带跑了,怕是凶多吉少。”
于是不消片刻,岸边众人便弄清今日驯服江豚发生的事情。
顿时炸了锅。
“江豚带人逃了?”
“带的还是水窝子掌柜,陈顺安?”
“完了,估计不成了,早些找捞尸队的看看,能不能捞上尸体吧。”
“陈顺安可是赵光熙的眼前红人,死在这里,怕不是要找咱武清粘杆处的麻烦。”
“吾辈武者,生死由天!既然出来混的,早就把头割下系在裤腰带了,还有脸找麻烦?”
岸边众人议论纷纷。
而昨夜吃了泥鳅肉的军健、一干武者,也忍不住面露遗憾之色。
老陈头,是好人呐!
好人却不长命。
而旗令官越听脸色越苍白,又被路靖叫到一边,不知在说什么,整个人的脊骨都弯曲下去,几乎贴在地上,面露惶恐之色。
“老陈怎么可能死?!”
林守拙得知这一消息,下意识便是质疑。
开玩笑,便是他林守拙、赵光熙死了、乃至有一天武清县城门破了,外邦蛮夷入侵。
林守拙都毫不犹豫的相信,老陈一定是跑得最快,保命最稳的那人。
这就是人品!
林守拙相信陈顺安的人品!
所以……
老陈又在搞什么名堂?
林守拙立于码头上,刺骨江风吹得他双目眯起。
而很快,随着道道惊呼声响起,他的疑惑得到了解释。
“江底有什么东西来了?”
“快,吹号,好像又是水妖要上岸了!”
“不对,等等……好像是人?!”
道道疾呼声响起。
穿着青色镶边的号褂的军健,正欲拉网结阵,便听到一阵极不寻常的、如同万千玉磬齐鸣的清脆声,自下游冰封的河道传来。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下游那片完整的冰面,骤然被一股巨力从中拱起、撕裂!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冰块四溅,一道巨大的青灰色身影破冰而出,飞跃空中。
“江豚?”
“大运江豚!”
“江豚回来了?!”
“江豚身上坐着人!”
待那影子近了些,岸上的众人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只见江豚背上,稳稳坐着个人。
穿着通明使的衣裳,衣摆沾了点冰碴,却半点不显狼狈,双手攥着鞍具皮缰,神态从容,目光平静。
不是陈顺安,又是何人?
而在这只江豚后面,还跟一群江豚,尾鳍拍冰的声音整齐划一,青蓝、银白的脊背在冰江里连成一片。
路靖的身影迅速出现于码头上。
他手里还拧着没反应过来的旗令官,双腿有些软,衣领也歪了。
路靖见状,面容不变,搀扶了他一把,顺便替他整理衣领,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干得好。”
旗令官迷迷糊糊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刚刚不是还在查账,追问我有没假公济私放水吗?
怎么又干得好了?
放水也算干得好?
然后,当旗令官反应过来,看到带领一群江豚归来的陈顺安时。
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路靖一步踏出,立于临水处。
他看了陈顺安半晌,紧绷的脸终于松了点,点了点头:“好,好得很。
而陈顺安缓缓驶来,勒住豚蒙子,最终漂浮于临岸水面上,朝路靖拱手笑道,
“路大人,陈某不负所托。”
……
“听说了嘛,卧虎井的掌柜陈顺安,带回来一群江豚。”
“废话,这事俺能不知道?昨儿我承蒙陈掌柜照顾,奢了俺一串泥鳅肉,端得爽滑……那个时候俺就看出陈掌柜不是凡人,什么通晓妖语,驯服江豚,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吃了那泥鳅肉?咋样,真有效果吗?我有个朋友那方面有点问题,托我问问……”
三岔口,军营外。
有座座大关,关前列着刀枪剑戟,弓弩戈矛,附近皆是擂木炮石,有重兵把守,武者巡逻。
而在一处要道前,几名二流武者手抓刀枪,一边望风戒备着,一边议论着今日三岔口发生的这桩最要紧的大事。
雪下得更急了,满地如银。
反复风吹翻絮粉,缤纷轻点林峦中,一派冷清之景。
忽见一身穿道衣,手托拂尘的绝色女子,赤裸着双足,踏在深深浅浅的雪地里,只顾着走。
走过雪地,走过官道,走到三岔口。
“原来,躲在这啊……”
天璇圣姑遥遥看向江面,忽然展颜一笑。
守关的武者们看似在交谈,但眼眸如鹰隼,时时注视四周。
但凡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而此时,众人却对天璇圣姑视若罔闻,哪怕她从自己面前经过,也浑然不觉。
绕过大关,趟过擂木。
雪还在下,军营里却无甚积雪,道路宽阔、秩序井然。
有真意武者,在对拳搏斗,声势浩荡。
也有务关营的将士,在操练搬运粮草。
但对天璇圣姑这一不速之客,都好似不曾看见一般。
任她长驱直入,走入军营深处。
“这位小友,敢问武清县,怎么走?”
就在这时,从天璇圣姑背后,突兀响起一清朗的询问声。
天璇圣姑下意识回头,便见不知何时,有一中年道士,目光温润,朝自己拱手作揖。
天璇圣姑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丝诧异。
问路的?
他怎么看到我的?
哦也对,我就站在这儿的,只要不是瞎子,看到我很正常啊……
天璇圣姑心底念头转动,疑惑尽散。
然后认真的回道,
“阁下且往军营外的官道,往北边走,会经过三处茶棚还有驿站,还有一处唤作八家庄的乱葬岗,别走岔路,一直走就到了。”
中年道士点了点头,道,
“多谢小友,告辞。”
说罢,中年道士便拽开双腿,取路往官道去了。
见中年道士走远,天璇圣姑点了点头,只觉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便欲继续朝岸边的陈顺安而去。
但她刚有所动作,便觉整个人疲软倦惫,昏昏欲睡,精气神如退潮般削弱下去,好似闭死关数年没沾过五谷,有种身体透支的感觉。
“怎么回事?”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运炁提神,就觉颅顶卤门处一阵发烫。
一缕白炁像轻烟似的冒出来,在头顶氤氲盘旋,渐渐凝成一道细弱的白光,‘咻’地一下冲天而起,顺着官道方向飘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下一瞬。
天璇圣姑的身形彻底暴露于军营之中。
本在对拳的真意高手、巡逻的军健,猛地惊觉,怎么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来?!
“敌袭!”
“呔,你乃何人?!”
“先擒下再说!”
阵阵叱咤暴怒声响起。
“嗡——”
弓弦震响。
狂暴无匹的气劲倒涌向某个方向。
便见岸边,路靖不知何时已取了紫臂铁胆弓,弓身泛着冷光。
他左手托弓,右手拉弦,动作舒展如揽月,却带着崩碎山岳的沉重。
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漫天呼啸的罡风竟在他张弓的瞬间为之静止。
斩五贼后的庞大精神力量,附着弓箭之上,让箭尖泛着淡淡的青芒。
路靖似乎认出了天璇圣姑。
但他装作不知,只是暴喝一声,骤然松弦。
“私闯军营者,杀无赦!”
箭矢所过之处,江风被一分为二,留下一条真空的通道,边缘都带着灼热的焦痕。
直朝天璇圣姑而去!
水元成神,终为天地山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