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注意到天璇圣姑那嘲弄般的目光,玉小全面容凝沉,道,
“师尊要见我们。说是张虚灵在武清县,觅到一俊彦良才,有望武道宗师,要带他来拜山,并且索要一个前往西山,入宗师图录的机会!”
听到‘师尊’二字,天璇圣姑这才收敛情绪,神色肃然,点了点头。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坠入【雾縠天纲】之中,快速朝县衙而去。
剩余的碓房帮众良久之后,才敢有所动作,面面相觑一眼,又看向地面上那管笙尸首。
“要收尸吗?”
“仙师让你收尸了吗?”
“没,没有……”
“丢在这吧,别管了,随便被什么野狗叼了去,也总比我们自作主张得好。”
“管东家死了,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分了细软,散了家当……去投奔黄兴,黄东家吧!”
“对对对,去投奔黄东家去!”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惊醒。
对哈!
流水的东家,铁打的帮众。
东家没了,那就换一个啊!
上一次,郑仕成被啯噜会等会匪活生生炸死后,万隆碓房那些帮众不就是如此吗?
该上值上值,该摸鱼摸鱼。
改换门庭叫其他人东家,太阳照常升起!
于是众人齐齐动身,皆是强人,身形迅速,五六个呼吸间,也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具尸首,双目死灰仰望天空,滚得浑身是灰,好似阴沟里的污秽,再无人注意。
……
嘱托一番护法神天璇圣姑后,陈顺安也不再于水洞停留,伸手一招,攥住食炁虫抖了抖,又给了银书生、金鳞妹等妖鱼一些上等吃食后,直接破浪而行,上岸回到武清县。
银书生、金鳞妹、金头霸王这两鱼一虫于水中寻宝,最近倒是收获寥寥,并未给自己捎来什么好消息。
主要还是三岔口、阪野津渡浅水区域,经过渔民连年撒网,两鱼一虫多日搜寻,基本已经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了。
要想有更大的收获,唯有往运河深水区,乃至各个水泽、大江中去行。
而这等水域,莫不是凶险之地,以两鱼一虫如今的实力,陈顺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仙与凡俗共居,这些地方,指不定还藏着类似伏牛水泽那只大妖般的妖魔。
还是等陈顺安草箓圆满,神相·冉遗鱼升级为四足,可为水中百灵洗濯凡躯,开智点化再说吧!
至于豚蒙子那边,连环铁锁铸造的倒是差不多了,已经在装鞍练习。
豚蒙子竟真的又在外寻找到两只落单的大运江豚,一老一少,虽于破冰纵江之上,略逊于正值壮年的大运江豚,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多多少少还是能为陈顺安提供些愿念的。
这般一来,这批江豚族群,数量便来到十只。
尤其是……
陈顺安无需为这批江豚族群的吃食、各种用度操心。
都由武清粘杆处、由路靖买单!
……
陈顺安风驰电掣回到武清县,等来到灾民所在之所时,便见并无马秀才身影。
稍微一打听,便得知两个时辰前,马秀才便被县衙衙役叫去县衙,不知情况。
看着面前已经像模像样,修砌‘暗火洞子’的灾民,陈顺安脸色稍稍有些难看。
现在在陈顺安眼中,这些县衙、公廨简直是水深火热,虎踞龙盘的险恶之地。
那些化作妖的仙家,居然穿着官衣,顶戴花翎。
白日判案乃父母官,晚上牧野乃妖中仙。
如果按照天璇圣姑所说,整个长白圣朝,但凡是有入品官阶的官员,基本都是萨满仙家。
那位圣上爷,之所以活了九百年,原因就放在谜面上。
他本就是一位道行极深,功参造化,可镇压满朝文武仙家的大妖!
圣朝以妖治人!
还要人不当人,得当妖!
所以……
坑啊!
巨坑!
陈顺安忍不住在心底大声唾骂。
还好他陈顺安向来行事谨慎,在这个武林侠客都想杀狗官的年代,还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等朴素的价值观,极少往什么县衙官府里跑。
职场上背靠水窝子。
而五河分会乃至水商总会中的会长、领事们,不乏红顶商人,官商通吃,也算有朝廷背景,恐怕也藏着不少仙家。
家世上,他乃武清章庄赘婿,如今更是唤通州张氏贵女张香菱为一声幺姑。
他陈顺安,怎么就不算根正苗红的‘仙几代’?
关系再偏远,再模糊,陈顺安也能想办法将其落实、稳定咯!
而且……
陈顺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深邃。
既然上至名山大泽,下至城乡沟渠,皆为仙家的牧野之地。
那莫说什么洞天福地了,恐怕但凡拥有灵炁道韵之所,都是有一个算一个,被人占了坑。
圣朝国祚九百余年,早就不是刚建国的时候,还有大量箩卜坑,甚至坑比人多的时候了。
早就过了躺在功劳簿上吸血就能吸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了。
现在,人比坑多。
所以,陈顺安心心念念的京师水井,巨马、无定、大运等五河流域,乃至各大水泽汪洋,恐怕也都名花有主,归属某位仙家,乃其道场。
毕竟,光是武清县这些水井下面,都藏有镇水石犀,铁链锁着什么未知东西,还有那水底洞穴后的庞大水底暗河。
“这么说,类似赵光熙这般的东家,其实只是名义上?不过是于凡间赚取金银,稳定京畿一带百姓吃水的,真正的执掌者,恐怕还在五河分会中……莫非便是赵光熙的岳丈,吊睛白虎谢,谢家?”
“那这些井,恐怕也就不是什么只能产出浊水、淡水、甜水的凡井,而是什么灵井,仙井……只是,只有仙家才能一定程度上勘破【雾縠天纲】,具备某种取宝采灵的手段?”
“或者说,我们水三儿本身挑担卖水的行径,也不过是某位仙家修持的方式之一?”
“好在我陈某没有贸然夺取水井东家之职,还是按照水窝子规矩来的……否则再未搞清楚这些情况、圣朝的底细前,就占据水井,晋级九品神职,说不得会被某位仙家注意。”
陈顺安前脚刚炼化。
咦?我的水井怎么莫名其妙不见了?
让我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后脚就被盯上了。
那陈顺安就该傻眼了。
“不过想彻底占据一口水井,方法也很简单……目前打不过,那就先加入!只要我突破武道宗师,或者成为仙家,自然也能上棋盘,瓜分利益,当个食利阶级。”
“水窝子这行当,似乎跟鳌山道院关系匪浅,而通州张家,更是鳌山道院的主峰之一。捷径,似乎就在张家身上。”
陈顺安默默思忖着。
发现自己要彻底发挥‘赘婿’的优势了!
陈顺安正想着,一道熟悉的气息,隔着数里之远,便闯入陈顺安的意念范围。
他面容一震,身形瞬间消失于原地。
只见得清清冷冷的长街上,有一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人形,踉踉跄跄而来。
马秀才双目无神,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向地上。
陈顺安一把攥住他的手,将其扶稳。
“哦哦,原来是顺安兄啊。”
马秀才把脸凑到陈顺安面前,似乎分辨了下,本涣散无焦的双眸,瞬间回神。
好似如梦惊醒,眼底多了几分清明,脸上的浑噩之色也少了些。
“马秀才,你遇到……”
“没事。”
马秀才打断陈顺安的话,捧起一抔地上的积雪,一边揉搓着给自己洗脸、擦拭身上污浊,一边朝前面走去,
“王县丞邀我赏雪饮茶,又说了些贴己话,不碍事。”
陈顺安沉默了下。
马秀才,变了些。
气息变了,身子骨也变了。
然后,在陈顺安惊讶的目光中,马秀才买了两口薄板棺材,又给自己和婆娘,购置了一身寿衣,这才请了人帮忙,将这些东西搬回大杂院。
大杂院中不少住户,见此场景,不由有些好奇的走来,但简单看了两眼,也就不再多看,忙自己的事去了。
家中有老人,常备棺材,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马秀才夫妇俩,无女无子,自个儿准备后事也是自然。
吩咐自家婆娘给陈顺安沏了杯高碎,马秀才邀请陈顺安坐在床榻上。
马秀才一脸平静的说道,
“陈兄,马某快要死了。”
陈顺安没说话。
在他的目光中,马秀才胸膛有个窟窿,里面黑黢黢的,没了心。
无心之人,也能苟活?
恐怕,唯有马秀才这样的仙种,方可。
而心没了,人的气息和身子骨自然轻了几两。
不过马秀才似乎并不知晓他已无心,甚至对刚才在县衙的诸般种种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受王县丞之邀,往白虎堂一行,吃茶赏雪,又鉴赏了几幅王县丞的墨宝。
正常的文人小聚。
只是……
马秀才似乎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不对。
甚至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
马秀才示意陈顺安稍等片刻,便来到跛脚的书案前,拿了一支笔,一块砚台,一锭墨出来。
天气冷透了,砚台乃至笔锋上都裹了细冰。
马秀才手无缚鸡之力,稍微研磨了下,便气喘吁吁。
“我来替你磨墨吧。”
陈顺安走了过来,接过墨锭,气血一转,便满室如春,暖意熏人,在屋外形成大片升腾的烟雾。
“真羡慕顺安兄能习武啊,强身健体不说,还不用受夏灼冬寒之苦。”
马秀才接过蘸满松烟墨的毛笔,呵了一呵,略带羡艳的朝陈顺安笑了笑、
他提笔作书,洋洋洒洒近千字。
然后,马秀才淡淡道,
“顺安兄前段时间不是在马某耳边念叨,说什么饱受‘阴滓尽,尸气灭’的困扰么?”
“此法,乃马某参考顺安兄的《肉飞仙》,发现其中些许隐晦的弊端,修整补充后,再结合诸般道经典册所创,唤作《北辰抽添陆沉秘法》,或可渡此关隘。”
水元成神,终为天地山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