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嗯!”
香案上,昏睡的马秀才眼睑震颤,呼吸急促,却并未转醒。
梦境陡转,他乡试落第,盘缠耗尽,徒步返乡。
妻子荆钗布裙,于家织布糊口。
他只能写字卖画,当个票友,勉强糊口。
岁月如梭,妻子积劳成疾,没钱抓药,终日咳嗽,咳至呕血。
他典当尽唯一的旧棉袍,仍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妻子在破屋中咽气。
他无钱买棺,只得用草席裹妻尸,埋于村外乱葬岗。
此后的马秀才,孤苦无依,古稀高龄,眼瞎耳聋,仍需替人抄书换米。
最终,竟活生生在漏风的草屋中冻毙!
临死前,唯见屋梁上蛛网密布,一如他碌碌无为的一生。
“啊?!”
马秀才惊叫一声,终于转醒,不由得满头冷汗,将后背衣物都浸湿。
只见得桌上茶水未凉,还冒着热气。
宛若黄粱一梦。
然后,他猛地抬头,便迎见王县丞那张似期待,又好奇,还有些带着居高临下俯瞰般的冷漠的脸。
“你现在,还想当官吗?”
这一瞬,马秀才沉默良久。
回想梦中宦海倾轧之险恶,妻死家破之凄惨,犹如亲身经历。
终于,马秀才回过神,看看自己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衫,缓缓道,
“还想当。”
“当大官,当清清白白的好官。”
谁知也不知道,恐怕连陈顺安都没料到。
多年来,无数次辞官不做,不愿捐纳缺位买官,更忍受无数人白眼的马秀才。
比任何人都想当官!
“好好好!!”
谁知道王县丞似乎颇为满意马秀才的回答,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好一个道心通明,矢志不渝,外加这璞玉浑金的谪仙之资,合该入我门下,作我弟子!”
王县丞猛地起身,本不算出彩的面容,在这一瞬忽然变得面如冠玉,顾盼之间流露无比的华贵之气。
他呼嘘间竟荡起五色霞光,一只如山岳般庞大的文蛛蟾在其中沉浮,似乎这片天地的‘炁’都被他一瞬掠夺殆尽,化作绝对真空,朝他奔涌而来,为其拱卫。
这一瞬,他不再是奸臣王县丞,而是越山道院的仙家,【五都仙】盘岵!
“三十三天天重天,白云里面出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
“马良才,既然你心如此之坚,那你看看……我是谁?!!”
盘岵声音响若黄钟,振聋发聩。
马秀才怔怔抬头,看着那尊吞吐天地灵炁的文蛛蟾,失神道,
“妖,妖怪!”
“放肆!”
盘岵目露不愉之色,高声斥责,
“说甚妖,吾乃萨满仙家!”
……
风停雪歇。
白虎堂内。
沈墨川默然立于屋中,朝王县丞拱了拱手,无怒无喜道,
“大人,强扭的瓜不甜,何需非得为难我这同窗?”
王县丞捧起手炉,看了他一眼道,
“所以?”
“还请大人开恩,将从马兄身上所采之‘执障雾縠气’,分我一忽。我愿与大人签下【承负天纲】。”
蚕初吐丝曰忽,十忽曰丝,十丝曰毫。
王县丞不以为怒,反而抚须一笑,道,
“和光同尘,孺子可教也。”
当年沈墨川能登科及第,步入官场,本就少不了他王县丞的‘义助’。
义助,在圣朝极为流行,就是一些商贾巨富提前资助一些有潜力的贫寒书生,只待对方平步青云,便等于打上了自己这派系的烙印。
有的甚至会在榜下捉婿,新科进士放榜时就抢为女婿。
哪怕对方事后翻脸不认人,但也无人敢用他,只能逼得其人就范。
此举一来能得乐善好施,亲近百姓的美名,二来又能吸收新血,壮大氏族,何不乐哉?
而这些,对于仙家们也是如此。
仙之一字,乃人傍山而成型。
自然这‘山’越多越好!
积少成多,累土至山。
天下人材,皆入我掌中!
而这,一予一承之间,便成了【承负天纲】,个中玄妙,难以言说。
“只可惜……”
王县丞望向窗外飞雪,摇了摇头,幽幽浅叹一声,
“当年那马博文,亦如今日之马良才,这一家姓马的,同样的道心通彻,谪仙之资,却也是同样的犟种!放着好生生的大官不做,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
“当人有什么好的?”
“长生久视,花开顷刻,吾乃天地一仙家也。”
……
“管东家,寻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天际翻起鱼肚白。
武清县外。
管笙听着手下人的禀报,脸色有些阴沉。
整整一天一夜了!
居然没找到天璇圣姑半点踪影!
天璇圣姑一定不会出事的。
一定是在忙,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
我费了这么多心血,大半身家都搭上了,甚至不惜得罪了这么多人……
甚至还有黄兴的百般支持!
天璇圣姑可不能死啊!
否则,死的就是他管笙了。
“都给老子仔细搜!一寸地也别放过!”管笙沉声喝道,声音震得积雪簌簌掉落。
这帮人已在县里县外掘地三尺,从灵官庙到阪野津渡,甚至连娼寮酒肆的后院都翻了个遍,却毫无所获。
面对管笙的滔滔怒火,这些碓房帮众们哪怕冻得手脚发僵,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低着头,用刀鞘拨开路边的柴堆、墙角的积雪,仔细查探。
气氛正凝重时,众人忽觉眼前白光一闪,风雪骤然停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立着一道仙气飘飘的身影。
天璇圣姑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气,与夜色白雪融为一体,眼神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威压。
“圣姑!!”
管笙见到来者,宛若遇见救星一般,面露狂喜之色,当即迎了上来,道,
“圣姑,您终于……”
“噗呲!”
下一瞬,天璇圣姑挥手一动,飞出一道青光,当即落在了管笙的身上。
他浑身一震,狂喷鲜血,滚落在地,砸断数根大树,整个人歪歪斜斜的瘫靠在乱石堆前。
他只是愣愣的看着天璇圣姑道,
“为,为何杀我?”
为何杀你?
因为你丢人现眼!
天璇圣姑冷漠的看了他一眼。
天璇圣姑本想把管笙做成肥料的,但毕竟这么多人在场呢,总不能当众沤肥吧,她也是要维持仙家面子的。
只能简单的死一死了。
不曾得到回答,管笙脖颈一挺,当即毙命。
在场碓房帮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句,生怕被天璇圣姑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杀。
“嘻嘻嘻,师姐好大的火气呀……”
一道银铃也似的笑声,忽然在众人耳畔响起。
玉小全戴一对银耳环,嬉皮笑脸的从树梢上滑下,落到天璇圣姑面前。
她腰间挂着梨花简发出清脆响声,手中话本始终不离身。
只是天璇圣姑奇怪的看了玉小全一眼。
今日的玉小全,似乎矮了点。
玉小全睁大了美眸,道,
“咦?师姐你似乎还是没找回青罡洋火?难道那陈顺安也不是你要找的人?”
天璇圣姑冷声道,
“出了些差错,有个自称‘凶飞蝗’的武道高手,横插一脚,那陈顺安逃了……不过我也确实不曾从他身上察觉青罡洋火的气息。”
天璇圣姑还真没说谎。
此事不就是被‘凶飞蝗’横插一脚嘛!
她也的确没从陈顺安身上察觉到青罡洋火的气息。
凭借师门秘法,只要近到跟前,便是青罡洋火被【采炁】仙家夺走,天璇圣姑也能洞察清楚。
可是……
陈顺安身上,空空如也,似乎真不是他拿的。
玉小全闻言,摇了摇头,道,
“居然被他逃了?也罢,师妹我便替你斩了他,也算师姐杀的,我不会偷偷告诉师尊的哦~”
那意思就是会直接告诉。
天璇圣姑目光不变,道,
“区区一个武者,不过是豢养的人牲罢了,早死晚死又有何妨,当务之急,还是完成师尊的任务。”
“那好吧……若你需要我帮忙,一定要说哦。”
玉小全舔了舔红润的嘴唇,道,
“这次,师妹我只吃你的一根手指,绝不多吃。”
天璇圣姑目光低垂,略带森然杀意的看着玉小全,道,
“师妹似乎笃定自己赢定了。”
“当然。”
玉小全如小鸡啄米,点了点脑袋,认真道,
“我会很仔细,很刻苦的吃掉师姐你,还有那些师兄和大师兄们!把你们都吃进我的肚子里,等我未来仙道有成,想来你们也会与有荣焉的!”
“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对仙道的期望和梦想的!”
真颠呐……
哪怕天璇圣姑已经十分熟悉自己这位小师妹的脾性,此刻闻言,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但还好,我成神了!
“你来此处寻我作甚?”天璇圣姑转而淡淡问道。
玉小全闻言,脸色稍稍肃然几分,脸上多了些恼怒,咬牙道,
“太玄灵芝峰的张虚……张前辈,来武清县了!”
“还不讲仙德,以大欺小,偷袭我这个后辈!”
哪怕张虚灵坏事做事,不要面皮。
作为苦主的玉小全,即便在背后,也只敢老老实实叫一声‘前辈’。
听到这,天璇圣姑这才注意到,玉小全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一扭一扭的,腰似乎被打折了,歪歪斜斜所以显矮。
水元成神,终为天地山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