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威甚是鸡贼,根本不愿离开齐云的身边,直接给手下的捕快发令。
那被称作老张的老捕快面色一紧,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发白。
他看了看罗威,又望了望远处石碾上那吞云吐雾、浑然不觉的老汉,喉结滚动一下,终究一咬牙,重重抱拳:“属下遵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犹疑恐惧都压入肺腑,猛地抽出腰间钢刀,刀身映着残阳,划过一道决绝的冷光,大步便朝着村口走去。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紧锁其背影。
只见老张步履极快,几个呼吸便逼近那老汉,毫无花巧,怒喝一声,手中钢刀如毒龙出洞,噗嗤一声,精准无比地贯入那老汉胸膛!
刀尖及体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老汉的身躯如同被戳破的泡影,无声无息地溃散开来,化作一缕青烟,混入夕阳的光尘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碾上,空余那杆黄铜烟锅,“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刻,齐云眉心微动,神识如网撒开,立刻低声道:“左侧庄稼地!”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左侧那片齐腰高的绿苗一阵晃动,方才进去杀人的张头竟一脸震惊茫然地拨开禾苗走了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的双手和佩刀,又难以置信地望向村口那空荡荡的石碾,仿佛刚才那搏命一刺只是幻觉。
齐云法眼金芒暗蕴,再度仔细扫视那老汉消失又重现之地,依旧没有丝毫异常的能量残留或法术痕迹。
这一切的转换,流畅自然得如同日月更替,仿佛本就该如此。
“既然如此,那再试试!”
齐云淡淡道,语气中听不出波澜。
他不再犹豫,率先转身,朝着村庄的反方向走去。
众人不明所以,只得快步跟上。
然而,刚走出不过十步,周遭景象猛地一晃,如同立于激流之中身形不稳。
视线再次清晰时,那熟悉的村口、石碾、以及石碾上重新出现、正吧嗒着烟杆的老汉,又一次冰冷地横亘于前。
夕阳更沉了几分,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远山吞噬着最后的光线,暮霭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齐云平静道:“进村。”
这一次,众人不再攻击那些村民,只在村中土路上沉默行走。
村庄依旧“鲜活”。
炊烟更盛,饭香隐约飘出,归家的农人、嬉闹的孩童、吆喝牲口的声音交织一片,却将他们这八个大活人彻底视为无物。
这种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的孤离感,比直面妖魔更令人心底发毛。
他们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村民,试图找出破绽,然而所见皆是生动至极的细节,汗味、泥土味、烟火气无比真实。
天色迅速暗沉,最后一缕天光被地平线吞没。
各家各户的窗棂间陆续透出昏黄的油灯光芒。
村民们仿佛收到了无声的指令,动作一致地停下手中活计,沉默着,一个个转身走入自家房门。
“吱呀——”
“嘭。”
关门声此起彼伏,很快,原本还有些“人气”的街道彻底空寂下来,只剩下齐云一行人站在道路中央,以及两旁门窗紧闭、透出微弱光亮的屋舍。
就在此时,齐云猛然察觉到哪里不对,霍然回头,望向村口方向。
只见村外那片他们来回走了数次的田野尽头,一种极为纯粹的、粘稠的“黑暗”正无声无息地漫涌而来!
那并非寻常夜色,它没有星光月辉的层次,更像是一片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色潮水,所过之处,田垄、庄稼、远山……一切轮廓都被彻底抹去,归于彻底的“无”。
它蔓延的速度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齐云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至极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炸开!
周身血液几乎凝固,元神发出警兆,无生的疯狂尖鸣!
“不对劲!快!找屋子进去!”齐云厉声喝道,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人被他的疾喝惊醒,离得最近的罗威一个箭步冲向身旁一栋刚从内闩上、窗隙还透出灯火的屋舍,用力一推。
“嗯?”
木门纹丝不动!罗威惊疑,当即沉腰立马,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踹!
那看似破旧的柴门竟如同山岳磐石,连晃都未晃一下,反而震得他脚骨生疼。
“大人!这门……”罗威骇然。
“让我来!”秦骁抢上前,体内气血奔涌,拳锋隐现微光,吐气开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门板上!
“嘭!”闷响如击败革。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劲力竟如泥牛入海,被木门尽数吸收消散,门板之上,连一丝木屑都未曾崩起。
“这些有‘人’住的房间,难道在他们进去之后,我们就进不去了?!”
秦骁收拳,脸色无比难看。
齐云目光一寒,承云剑铿然出鞘,赤金色剑罡暴涨,燎原剑意沛然而发,一剑斩落!
“嗤!”剑锋过处,木门上应声出现一道焦黑的剑痕,绛狩火附着其上灼灼燃烧。
然而,那火焰只持续了一瞬便莫名熄灭,紧接着,那道剑痕如同活物般蠕动,竟在众人注视下飞速愈合、抹平,眨眼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受过攻击!
“这……”齐云收剑,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震动,“难道此地,有规则之力?!”
他心念电转,瞬间明悟:这绝非鬼蜮,而是精心布置的杀局!
那报官后又离奇失踪的行商赵老六,恐怕根本就是盗门抛之人!
一个普通货商,如何能在目睹如此诡村后还能“安然”离去报官?
分明是故意引官府,不,是引他齐云前来!
盗门连日在外府州县制造事端,调虎离山,将金山寺高手尽数引开。
智光方丈需坐镇襄阳统筹大局,能出动处理此等诡事的,除了他齐云,还能有谁?
“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齐云心中凛然,“盗门,盗门……莫非连天地规则都能‘盗’用几分?”
他甚至联想到后世那些拥有残缺权柄、自成一方鬼域的可怕鬼物,两者之间,隐隐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此刻绝非深思之时,那粘稠的黑暗已漫过村口,正向着村内蔓延而来,所带来的心悸感几乎凝成实质。
“别管这些有亮光的屋子!快找空的!没‘人’住的!
必须在黑暗彻底吞没这里之前进去!”齐云疾声道。
众人如梦初醒,立刻四散开来,疯狂地拍打、推搡那些没有灯光透出的屋舍门窗。
黑暗如潮,无声逼近,吞噬着房屋、道路,压缩着他们仅存的空间,那纯粹的墨色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
终于!
“开了!这里能开!”一名捕快惊喜的呼喊如同天籁!
他用力推开一扇虚掩的、破旧不堪的柴扉。
众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疯狂涌向那间屋子。
齐云断后,眼见黑暗已漫至脚后跟,一股冰寒彻骨的阴气瞬间浸透鞋底,他猛地闪身而入。
“砰!”最后进来的秦骁反手死死关上门闩。
众人挤在狭小的堂屋内,背靠墙壁,剧烈喘息,冷汗涔涔,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惊惶。
环顾四周,只见屋内积灰甚厚,蛛网密布,家具残破,炕席腐朽,显然是一间废弃已久的农舍,与方才那些“有人气”的屋舍截然不同。
齐云平息了一下呼吸,缓步走至窗前。
那窗户破烂不堪,窗纸早已剥落殆尽,只留下几根歪斜的窗棂。
他透过窗洞向外望去。
外面已是彻底的无光黑暗,浓郁得化不开。
一股磅礴至极、精纯无比的阴冷气息弥漫在天地间,却被这看似一推就倒的农舍小院完全隔绝在外。
院内院外,仿佛是两个决然不同的世界。
就在这时,齐云耳廓微动。
“哗啦啦……哗啦啦……”
一阵清晰的水流声,突兀地从那绝对的死寂黑暗中传来,并且迅速变大,转眼间已如同滔滔大河奔涌!
屋内的众人也听到了,纷纷挤到窗前,惊恐地向外张望。
只见那粘稠的黑暗仿佛化为了水底,水位正急速上涨,很快便高过了院墙。
但诡异的是,那“水”并未漫入院中一分一毫,只是在院外的村道空间里汹涌奔腾。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水色,竟是一片粘稠、暗沉的猩红!
仿佛是无尽血液在咆哮奔流!
血水滔滔,水声震耳。
在这恐怖的声响中,又夹杂进了一阵空灵、悠远却令人心神不宁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
铃声渐近,伴随着某种巨大物体划破水面的声音。
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自血水上游浮现,顺着湍急的水流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越来越近……
那赫然是一头通体覆盖着碗口大漆黑鳞甲的蛟龙!
它双目紧闭,龙须在水中飘荡,庞大的身躯在血水中蜿蜒游动,姿态却显得僵硬而死寂。
更令人心惊的是,数根粗大无比、刻满符文的黑色锁链紧紧缠绕禁锢着它的躯干,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后方。
一口巨大无比的棺材,在血水中浮沉,被蛟龙拖曳而行!
那棺材材质非木非石,通体呈暗金色,表面布满无数扭曲蠕动的阴影刻痕,仿佛禁锢着万千痛苦哀嚎的灵魂。
棺盖严丝合缝,却不断向外渗漏着缕缕黑红色的煞气。
而就在那棺盖之上,赫然盘坐着一具身披破烂黄色道袍的干尸!
干尸皮肉紧贴骨骼,呈深褐色,眼眶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它一只手无力垂落,另一只手却高高举起,手中紧握着一枚古朴的青铜铃铛。
那空灵又邪异的铃声,正是由此发出!
“叮铃……叮铃……”
黄袍干尸随着棺材在血水中起伏。
众人已是骇得魂飞天外,只觉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心,连呼吸都已忘记。
齐云紧皱眉头,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棺椁与干尸,试图看出些许端倪。
就在此时,那棺盖上的黄袍干尸,仿佛真的感应到了他那审视的目光,猛地扭过了头!
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窝,精准无比地“盯”住了站在破窗后的齐云!
与此同时。
嗡!
齐云眉心深处,那枚代表着“北阴酆都黑律”的幽暗敕令,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
道起五脏观:我在九十年代当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