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唢呐声自黑暗之中越来越近。
那队提白灯笼的迎亲队伍,踏着僵硬的步子,走进了院子。
灯笼的光是惨白的,照得抬轿子、吹打乐器的“人”脸上,一片死灰,两颊却涂抹着夸张的、血一般的腮红,嘴唇更是朱红欲滴。
那顶曾在血河中浮现的猩红花轿,被四个同样装扮的轿夫稳稳当当地抬了进来,落在院子中央,正对着篝火。
轿帘低垂,纹丝不动,却有一股比夜色更浓重的阴寒之气弥漫开来,篝火的光芒照到轿身附近,都似乎黯淡扭曲了几分。
老农站在台阶上,脸上憨厚笑容不变,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高喊道:“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上前,迎新娘下轿!”
秦骁的视线刚触及门外篝火旁那顶孤零零的花轿,一股寒意便自丹田逆冲而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的血液。
那顶轿子——分明就是不久前在血河中沉浮的那一顶!
它怎么……又回来了?
“齐、齐道长……”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被冻僵的树叶。
可侧头望去,身旁的座位竟已空空如也!
方才还端坐于此的齐云,如同被黑暗悄无声息地抹去,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
这一发现让秦骁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齐云是他请来的倚仗,是此刻所有人还能勉强安坐于此的定海神针。
他的消失,如同抽走了屋梁,整个空间的平衡骤然崩塌。
其余几人也几乎同时察觉,惊恐之色瞬间爬满面容。
有人下意识地要张口惊呼,嘴巴张大到极致,喉咙里却像是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只剩下绝望的嘶气声。
就在这片死寂的恐慌达到顶点时。
“吱呀——”
他们身后的木门,发出一声迟缓、干涩的呻吟,自顾自地打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随之响起,一下,一下,敲击在众人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从门内阴影中踱步而出的,正是消失的齐云。
只是,此时的齐云与片刻前判若两人。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僵硬的滞涩,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原本那身青墨色道袍,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转化,如同被鲜血浸染般,逐渐化作一片刺目而诡异的猩红。
当他最终停在酒桌旁时,周身已笼罩在一片不祥的红光之中。
众人瞠目结舌,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湮灭。
连齐云都……。
待齐云走到轿前,一身绣着繁复暗红色诡异纹路的新郎吉服,已无声无息地穿戴整齐。
布料冰冷滑腻,贴附在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上面的纹路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踢轿门!迎新妇!”老农的声音再次响起。
齐云面无表情,身躯不受控制的依言抬脚,在那轿门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三下。
“咿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轿帘无人自启,向两旁掀开。
轿中景象,赫然呈现。
正是血河中见过的那凤冠霞帔的身影,端坐其中,顶盖依旧缺失,露出那张惨白浮肿、妆容艳丽的脸庞。
嘴唇涂得鲜红,浓郁的怨煞死气,如同实质的寒流,扑面而来,吹得齐云鬓发微扬,吉服猎猎作响。
若非他根基深厚,又有绛狩火护体,只怕瞬间就要被这股阴气冻结全身。
“新郎新娘,拜天地喽!”老农高唱。
无形的力量迫使齐云转身,面向院外。
天空中,那轮原本被阴云遮蔽的月亮,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种不祥的血红色,月光凄冷,洒满院落。
正屋门槛内,不知何时端坐了两具身穿陈旧寿衣、头戴瓜皮小帽的干尸。
皮肤紧贴骨骼,呈深褐色,眼眶空洞,双手交叉置于腹前,指甲乌黑尖长。
当老头那声“一拜天地!”响起时。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便猛地压在齐云肩头,要将他这具身躯强行按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眉心深处沉寂已久的大黑敕令骤然灼热。
下一瞬,一道纯粹的乌光自他眉心迸射而出,并非照亮,而是吞噬!
笼罩整个村庄的粘稠血光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疯狂明灭闪烁。
在这光影剧烈交替的刹那,齐云眼中的现实变得虚幻、透明,他甚至能瞥见血色规则之下,村庄原本荒芜破败的底色。
然而,大黑敕令的力量只持续了瞬息便再次蛰伏。
待齐云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已诡异地站在了院内房门之前,身旁正是那顶着红盖头的鬼新娘。
那拜天地的仪式,竟被强行跳过!
大黑敕令为他抹去了这道流程。
可仪式仍在继续。
“共饮合卺酒!”
两个面色青白的村民端着木质托盘,步伐僵硬地走上前。
托盘中,两个以血红丝线缠绕系连的黑色木杯里,盛满了粘稠如膏的漆黑液体。
那液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仿佛是浓缩的血液、腐败的尸液与滔天怨念的混合体,仅仅是气味,就足以侵蚀活人的魂魄。
齐云心念电转,依规则接过酒杯。
在与鬼新娘手臂交缠、即将共饮的刹那,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一缕精纯的绛狩火意已无声无息地渡入自己杯中。
“嗤——”
微不可闻的灼烧声响起,那杯中的污秽酒液在至阳火意的焚烧下,瞬间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村民与那唱礼的老头对此却视若无睹,仿佛只要“饮酒”这个动作完成,杯中是琼浆还是虚无,皆不在规则考量之内。
而另一侧,鬼新娘已仰头,将杯中那漆黑秽物一饮而尽。
就在那液体滑过她咽喉的瞬间。
“嗡!”
齐云体内那座虚幻的因果熔炉轰然剧震!
炉内,一根原本隐匿、粗壮如儿臂的半透明黑色因果线疯狂扭动,试图彻底显化,与他相连。
那是与眼前鬼新娘缔结的、无比凶险的孽缘!
熔炉内其余的因果线,此刻仿佛受到挑衅,骤然化作熊熊金色烈焰,对着那黑色因果线疯狂灼烧、阻截。
最终,那黑色因果线未能完全成型,在炉内爆散成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带着不甘与怨毒,直冲炉顶!
轰隆!
仿佛堤坝决口,无数混乱、破碎、充满绝望气息的画面碎片,如同血海倒灌般强行冲入齐云的识海:
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黑水河……一具沉浮不定的沉重棺椁……河中一抹刺目的猩红嫁衣飘荡……以及,在那无尽黑暗的尽头,一扇扭曲的、由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拼凑而成的巨大黑色石门,半开半掩,透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
“啊!”
身旁的鬼新娘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这啸声不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规则崩坏的表征!
笼罩全村的诡异力场如同被撑到极限的气泡,在这一刻轰然爆裂!
强大的冲击席卷四方,又旋即如潮水般急速退去。
齐云身上那件强加于身的猩红新郎吉服,瞬间如梦幻泡影般变得透明、消散,露出底下原本的道袍。
他与鬼新娘之间那道阴冷刺骨、强行缔结的联系,也应声而断,仿佛从未存在过。
规则之力消散的瞬间,一直被强力压制的法眼和神识,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骤然恢复!
方圆三里内的一切,草木砖石,气息流动,甚至地底深处那阴气汇聚的源头,瞬间清晰地映射在他心间。
他立刻“看”到,整个村子残留的阴气,正疯狂地向着脚下院宅地底某处倒灌而去。
而其中一个村民的脸上,则露出一副无可思议的神色。
在一众僵硬呆滞的村民之中,显得极其扎眼!
“找到了!”
齐云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出鞘利剑,猛地锁定住那人。
承云剑感应到齐云心意,在背后鞘中发出低沉嗡鸣。
他冷喝道:“藏头露尾,戏演到这份上,也该收场了!”
道起五脏观:我在九十年代当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