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黄泥村,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派喧嚣热闹。
大红喜字贴在斑驳的院门上,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光晕浑浊,映得底下穿梭往来的村民脸上,都蒙了一层不真切的橘红。
齐云一行人被那引路的老农硬按在宅院内一桌空席坐下。
周遭的村民,男女老少,个个脸上堆着笑,举杯换盏,猜拳行令,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孩子们在桌腿间追逐打闹,发出尖锐的笑声。
妇人们端着新的菜碟穿梭,脚步轻快。
一切都鲜活生动,仿若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乡村喜宴。
可齐云静坐其间,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底深处却有寒芒微闪。
他看得真切,那些村民的笑容,弧度仿佛一个模子刻出,精准得过了头,嘴角咧开,眼角的皱纹却纹丝不动,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眼神深处,是一片空洞的麻木,如同提线木偶。他们举杯的动作,咀嚼的频率,甚至扭头说笑的姿态,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同步。
喧闹声浪虽大,灌入耳中,却嗡嗡作响,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听不清具体字句,只余一片混乱的噪音。
秦骁、罗威并几名捕快,僵直地坐着,额上冷汗涔涔,手指按在桌沿,微微发抖。
面前酒菜,无人敢动。一名年轻捕快,脸色煞白,喉结不住上下滚动,显是紧张到了极处。
他眼神惶惶四顾,不小心手肘一颤,碰翻了面前那杯浑浊的米酒。
“啪嗒”一声脆响,陶杯落地,酒液四溅。
刹那间,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满院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村民,无论正在饮酒的、夹菜的、说笑的、跑动的,动作瞬间定格,齐刷刷地扭过头,空洞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骤然聚焦在那年轻捕快身上。
空气凝固,压力陡增,仿佛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
年轻捕快只觉得浑身血液冻住,张大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牙齿咯咯打战的轻响。
那引路的老农不知何时已站在桌旁,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的笑容,皱纹堆叠,眼神里却无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漠然。
“客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糟蹋粮食,可是要遭报应的。主人家好意,莫要推辞。”
话音未落,那年轻捕快猛地捂住自己的右臂,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只见他手臂裸露的皮肤上,一块铜钱大小的灰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颜色、质感,竟与周围村民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一般无二!
灰斑边缘,肌肤失去弹性,变得僵硬、干涩。
秦骁等人骇然变色,几乎要弹起身来。
齐云目光一凝,抬手就将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体内绛狩火便立即冲入对方的体内,然而绛狩火冲入之下,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异常。
但那年轻捕快手臂上的灰斑还是在不住蔓延。
“还是某种规则之力吗?”齐云一挑眉,随即脑中飞速闪烁,先是一把将那年轻捕快给拉着坐下,随即目光示意众人冷静。
他率先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酒,衣袖微掩,做出浅尝辄止的姿态,实则酒液并未沾唇。
他眼神扫过众人,低声道:“此地古怪,不要轻举妄动,先做个好客人!”
年轻捕快瘫坐在凳上,浑身脱力,眼中满是恐惧。
秦骁暗中狠狠掐了其腰间,让他强行镇定。
众人有样学样,或端起酒杯虚晃,或拿起筷子,在碗碟上空盘旋,做出吃喝的模样。
那炖肉异香扑鼻,凑近了,更能看到肉块纹理间渗出的油脂,泛着诡异的光泽,隐约似乎还能看到极细微的、蜷曲的毛发,不似猪羊。
那鱼汤奶白,汤中鱼眼珠似乎随着汤勺的搅动,微微转动了一下。
见到众人动作,那些定格村民的目光,才缓缓移开,僵硬的脖颈扭回原处。
定格的画面重新流动,喧闹声如同潮水般再次涌起,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随即,劝酒布菜的热情扑面而来,邻座一个面色灰败的汉子,咧着嘴,夹起一块肥硕的“猪蹄”就要往罗威碗里送。
那“猪蹄”形状古怪,蹄尖处,竟隐约呈现出一种类似于人指甲的扁平角质。
罗威胃里一阵翻腾,强笑着摆手推拒,那汉子却执意要送,手臂僵硬,力道奇大。
推搡间,罗威碰到对方皮肤,只觉冰冷滑腻,如同触摸死鱼。
齐云心神沉静,虽法眼,神识被此地诡异规则之力压制,根本无法催动。
但还是察觉到,整个村庄被一种无形的“场”笼罩,脚下泥土深处,似有无数细微的阴冷气息,如同根须般交织蔓延,将所有村民的气息串联起来,最终汇向村中心这院宅的某处。
那汇聚点,如同一个沉睡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注入整个“村庄”的养分。
这时,院内角落的乐班奏起了乐曲。
唢呐尖锐,锣鼓喧天。但那鼓声,沉闷异常,击打下去,发出的不是“咚咚”声,而是“噗噗”的闷响,仿佛蒙鼓的并非兽皮,而是……某种更具韧性、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仔细听去,那鼓点节奏,隐隐与脚下地脉那阴冷的搏动相合。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罗威低声给到身边的一个捕头说道:“你走到院门口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那捕快虽然心中有万般的不愿,但在罗威多年积攒的威严下,还是起身,便快步离席,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他脚掌即将踏出院门槛线的刹那,身形骤然僵住!
他保持着抬腿欲迈的姿势,如同泥塑木雕。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眼神中的惊恐和生机如同被橡皮擦去,只余下与周遭村民一模一样的空洞。
紧接着,一种极其僵硬、夸张的笑容,如同面具般缓缓在他脸上扯开,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在秦骁、罗威等人惊恐的注视下,这李姓捕快机械地、一顿一顿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到最近一桌有个空位的席面,直挺挺地坐下。
他熟练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一块方才他还避之不及的炖肉,塞进嘴里,咀嚼起来,腮帮子鼓动,发出模糊的声响。
好似彻底成了这黄泥村婚宴上的一个“村民”。
一股寒意从秦骁等人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彻底绝了他们任何硬拼或逃离的念头。
他们也由此了解到此地所存在的力量,霸道诡异,非是直接杀伤,而是扭曲存在,将活生生的人,化为这恐怖戏台上的一个傀儡!
奏乐声越发响亮,那“人皮鼓”的噗噗闷响,一下下,仿佛直接敲在活人的心跳上,让人心慌气短。
老农此时站上正屋前的台阶,双手虚按,满院喧嚣竟随之渐歇。
他脸上堆着笑,朗声道:“吉时将至!新娘子就要进村了!诸位高朋,整理衣冠,准备迎亲喽!”
村民们闻言,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浪震天,但那声音扭曲尖锐,混杂着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怪响,哪还有半分喜气?
空中不知何时,飘散起漫天的纸钱,却不是寻常白色,而是刺目的猩红,如同染了血。
齐云眉心深处,那枚代表着北阴酆都铁律的幽暗敕令,再次微微灼烫起来。
他脑海中闪过血河中那顶猩红轿子,以及轿中凤冠霞帔的诡异身影,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攀升至顶点。
村口方向,传来了尖锐得刺破耳膜的唢呐声,曲调被吹奏得断断续续,诡谲阴寒,如同送葬的哀乐。
一队模糊的、提着幽幽白灯笼的身影,在村外浓郁的黑暗中显现,正沿着村中土路,一步步向这村长家院子走来。
老农笑眯眯地,目光在席间扫过,最终落在了齐云身上。
道起五脏观:我在九十年代当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