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雷云升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齐云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残存的寒意与巨大的恐惧交织,让他的声音嘶哑变形:
“师……师尊!我想起来了!都想起了!
当年……就是这里!不好!此地不可久留!快,快走!!”
他急切的示警声中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惊惶,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这片死寂雪原,和远方那被锁链束缚的诡谲雪山,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齐云闻言,脸上却不见半分紧张,反而轻轻一笑。
那笑容淡然,如同冰雪覆盖的湖面投下的一缕暖阳,瞬间驱散了萦绕在雷云升心头的极致寒意。
他拍了拍弟子仍有些颤抖的手背,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
“无妨。既来之,则安之。有为师在,天塌不下来。
不着急,慢慢说,把你想起来的,原原本本告诉为师。”
这平静至极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力量,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锚定了雷云升几乎要被恐惧冲散的心神。
雷云升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
是了!自己这位师尊,乃是青城山之主,神通手段早已超越了凡俗理解的范畴。
此地固然诡异凶险,自己能被他从那般绝境中轻易救出,足见其深不可测。
自己视若鬼蜮魔窟的地方,在师尊眼中,或许……或许并也就那样?
想通此节,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与庆幸涌上心头。
羞愧的是自己方才的失态,庆幸的是拜入了如此师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心绪,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也渐渐恢复了平稳的跳动。
齐云见他神色稍定,便伸手将他扶起,顺手拂去他道袍上沾染的残雪与冰晶,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此刻并非身处诡异绝地,而是在青城山巅闲庭信步。
“好了,定定神。将此地的关隘,细细道来。”齐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雷云升被齐云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深深感染,残存的慌乱如潮水般退去,属于他数十年历练沉淀的镇定重新占据上风。
他飞速整理着脑海中喷涌而出的混乱记忆碎片,组织着语言,语速虽快,却已条理清晰:
“师尊明鉴!弟子当年……当年在罗布泊迷失,水粮断绝,神智已然模糊。
就在濒死之际,恍惚看见前方沙地上,竟出现了一口水井!”
他眼中浮现追忆与惊悸交织之色。
“弟子当时渴得喉咙冒火,见井中有水光荡漾,几乎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为求清醒,弟子……弟子还用随身的藏刀,在掌心狠狠划了一道!”
雷云升下意识地摊开左手,掌心处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刺痛。
“疼痛让弟子精神一振,确认那井绝非虚幻!
弟子狂喜之下,只想立刻取水,便解下衣带系住水壶,探身入井,想要舀水。
可谁知……谁知人刚探进去大半,井中竟陡然生出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
如同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弟子,猛地将弟子拖拽了进去!随后……随后弟子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极度的困惑。
“待到再次恢复意识,弟子竟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广袤的绿洲之中!
那里水草丰美,碧波万顷,与外界死亡之海的景象判若云泥!
弟子当时哪还顾得上思索缘由,连滚爬爬冲到水边,痛饮了一番湖水,这才捡回一条命。”
“待缓过气来,弟子试图辨别方向,却发现身上的指北针已然失灵,指针疯狂乱转,根本无法指向。
更诡异的是,那片天地,竟无日月星辰,天空永远是一种灰蒙蒙的亮色,仿佛永恒的白昼。
弟子无法,只能沿着那仿佛无边无际的水域边缘行走,靠捕食湖中之鱼勉强维生。”
“如此浑浑噩噩,又过了三日。
就在第三日,异变再生!天色毫无征兆地骤然漆黑,如同被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幕瞬间笼罩!
而也正是在这极致的黑暗中,那片浩瀚的水域,竟开始散发出莹莹的幽光!”
雷云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抬手指向雪原尽头那座被血色锁链缠绕的巨山。
“就在那发光的水域尽头,这座大山……就是这座山!
凭空出现了!只是……只是当时山巅的那座喇嘛庙,金顶辉煌,经幡猎猎,虽也寂静,却绝无眼下这般破败死寂之气!”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无数……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黑影,从那片发光的水域之中爬了出来!
它们……它们就和当年在帐篷里袭击弟子的那个东西一样,只有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就像……就像纯粹由阴影凝聚而成!”
“它们朝着弟子涌来,如同黑色的潮水!弟子拔腿就跑,但哪里能跑的掉,弟子反应过来这样只能徒劳的消耗自身的力气,就立即停下。
弟子当时年轻气盛,尚有几分血勇,手持藏刀转身与它们搏杀。
刀锋划过,它们确实会溃散,但转眼之间,便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根本杀之不死!眼看就要被那黑潮吞没……”
雷云升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感激交织的复杂情绪。
“千钧一发之际,弟子手中那柄救过弟子多次的藏刀,竟……竟自行崩碎了!
刀身碎片中,一道清冽的青色光芒冲天而起!
随即,弟子便听到了一阵宏大、庄严,仿佛自九天传来的喇嘛诵经之声!”
“然后,弟子就看到,山巅那座喇嘛庙中,飞出了一面巨大无比的金色经幡!
那经幡迎风便长,其上密布的经文绽放出万丈金光,刺得那些黑影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凄厉的尖啸,纷纷退避,争先恐后地逃回发光的湖水之中。”
“那面经幡……径直飞到了弟子面前,铺展在地,化作一条金光大道,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弟子当时福至心灵,想也不想便踏了上去,沿着那经幡一路狂奔……跑着跑着,便再次失去了知觉。
待到醒来,已躺在沙漠公路之上,而关于此地的一切记忆,竟直接消失,直至今日方才彻底忆起!”
道起五脏观:我在九十年代当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