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同样也在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其实对于当前的这种状况,他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开国时的功勋,与各方势力之间的冲突,包括这些人的不断膨胀,都会导致一个帝国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一点,根本就不可能完全抹除。
而顾氏也众将要面对抉择。
毕竟在如今的大宋而言,顾氏就是实际上的掌权之人,在很多时候,甚至都完全可以将顾氏当成开国皇族。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合理的分配好一切的利益。
........
时间匆匆而逝。
并未出乎顾易的预料,顾霖终是选择动手了。
或许都不能说是选择。
而是顾氏必须要这样做,此举虽然看起来是在自己减除自己的羽翼,但实则完全是避免因小失大。
武将世家必须削弱,这并非是在卸磨杀驴,而是要顺应时代做出不同的选择罢了。
他绝对不能纵容这种事持续下去。
别忘了,这还紧紧只是开始。
若是他就这样的纵容下去,假以时日那整个天下绝对会大乱。
北京大名府,武威侯府。
虽已远离应天府的权力中心,但郭信在北疆经营多年,自有其消息渠道。
御史台的动向,关于漠南草场之事的风声,却已隐隐传入了他的耳中。
其实光凭着这一点,便足矣说明这郭氏在整个北疆的不凡了。
御史台可是单独的部门。
其完全属于顾氏。
郭氏竟然能够隐隐探查到些许御史台的动向,其中干系可见一般。
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郭信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阴晴不定的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那是他郭氏的传家之宝。
是先祖追随赵匡胤与顾瑾时所用的兵器。
值得一提的是——
这也是如今九州的变化之一。
顾氏这些年来保留东西的习惯可是一直都没停过,这也在很多时候都影响到了不少的大族,如今这些人皆是喜欢留下一些值得被纪念的东西。
就亦如,此时郭信手中的这一把刀。
“父亲,”其长子郭骁在一旁,面带不忿,“不过是些许草场,那些归附的野人,能有片瓦遮头便已是天恩,何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我郭家为大宋流血流汗,难道连这点......”
“住口!”郭信猛地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了然。
他并非不知晓族中子弟在北疆的某些作为,只是以往在他看来,武将之家,靠军功获取些田产财富乃是天经地义,只要不太过分,朝廷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风向变了。
其实哪怕是到了这个现在的这个地步,郭信也并未觉着自己有什么错误。
这就是认知上的问题了。
毕竟这一切,也都属于是当今时代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他了解顾氏!
作为大宋的武将世家之一,这郭氏与顾氏之间的联系可不少,他十分清楚顾氏的行事风格,自然而然,便要做出选择。
想着,郭信亦是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对郭骁下令,语气斩钉截铁,“去!”
“立刻将三房、五房那几个在漠南惹事的小子,全部绑了!”
“将他们侵吞的草场,一亩不少地给我退回去!”
“不,双倍退还!所有强征为佃户的牧民,即刻放还,补偿他们一年的牛羊损失!”
说着,他的语气微微一顿。
随后再次摇了摇头道,“你立刻亲自前往应天,代我去见见顾公,向顾公认罪!”
——他要以退为进!
郭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不甘与屈辱的神色:“父亲!我们自行清理门户已是退让,还要我亲自去应天认罪?”
“这.....这让我郭家在北疆诸将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糊涂!”郭信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作响,他目光如刀,刺向儿子,“抬起头?”
“若过不了眼前这一关,郭家还有没有头都难说!”
“顾公要的,不是我郭家退多少田,惩处几个子弟,他要的是一个态度,一个我郭家绝对服从、绝无二心的态度!”
他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深沉的算计:“你此去,不是去请罪,是去表忠心。”
“要让顾公,让朝堂诸公看到,我郭信懂进退,识大体!”
“只要保住郭家的根基和北疆的兵权,一时的颜面算什么?”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手中那柄传承的宝刀,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库里,将太祖皇帝当年御赐的那对玉如意带上,作为请罪的由头。”
“但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要私下求见顾公,向他禀明,北疆军中将门盘根错节,诸多事宜牵一发而动全身,我郭家愿为前驱,协助朝廷.......整肃军纪。”
此言一出,郭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这已不仅仅是认错,更是要将自己乃至整个北疆武将集团都摆上砧板,任由顾氏宰割?
郭信看穿了儿子的心思,冷笑道:“你以为顾公不知北疆情况?”
“他若真要动手,谁能拦得住?”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投诚。”
“我们主动提出整肃,尚能掌握几分主动,至少能保全核心,毕竟我郭氏与顾氏倒也有着几分感情在。”
“况且.....”他眼中精光一闪,“若是当真由我郭家来协助整肃,这其中的分寸、对象,未必不能运作。”
这才是真正的以退为进。
看似将自己剥洗干净送上案板,实则是在绝境中寻求一线生机,甚至试图将这场危机转化为巩固自身地位的机会。
听到这话,郭骁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深意,神色由不甘转为凝重,深深一揖:
“孩儿明白了!定不负父亲所托!”
说罢,郭骁便立刻走了出去。
而郭信自己也并未闲着。
他当然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到一处,而是立刻写信联络起了其他人。
——武将世家可不仅仅只有他一家!
而这样做的,也不仅仅只有他郭氏!
顾霖如今虽然还没有动手。
但郭信也必须要将这些人给联合起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种行为无论是在战场之上,还是在这朝堂之中,有些时候都是极为的好用。
.......
——局势悄然生变。
郭骁带着那份沉甸甸的请罪与投诚之策,星夜兼程赶往应天府。
而与此同时,郭信的书信也已迅速朝着各地而去。
这些信件措辞谨慎,并未直言对抗,只以“通晓时局,共商进退”为名,字里行间却弥漫着兔死狐悲的凝重。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对于任何的武将世家而言,都是最为敏感的一条线。
毕竟历史之中已经出现了太多太多的例子。
那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提醒着郭信这般站在权力顶峰的老将——帝王心术,最是难测。
往日并肩之情,在江山稳固之后,往往敌不过对权柄旁落、尾大不掉的深深忌惮。
如今顾氏虽非皇族,却行帝王之事,其心其虑,与历代开国雄主何异?
郭信的密信,正是精准地戳中了所有功勋武将内心这处最敏感、最脆弱的伤疤。
一时间,暗流愈发汹涌。
镇守西京河南府的安远侯,其祖上曾与郭信之父在陈桥驿共拥太祖,接到信后,于府中独坐半日,终是长叹一声,默许了这无形的联盟。
控扼河东的靖边伯,其家族与郭氏数代联姻,利益盘根错节,回信虽只寥寥“已知,慎之”四字,态度却已明朗。
甚至一些与郭家素无深交,但同样担忧自身前景的军中宿将,也开始悄然呼应。
包括西域的一些贵族。
乃至于麟州杨氏这种直接被顾氏所提携起来的武将世家,都参与到了其中。
就如郭信所言,此事涉及的乃是他们所有人。
他们同样也没得选。
应天府,冠军侯府。
顾霖看着案头来自北疆、西京、乃至河东的密报,上面清晰地记录了各地勋贵异常的联络与动向,甚至是包括了最近郭信所送出去的书信。
他的表情极为复杂,时而便会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大伯......”顾昭不知何时再次来到书房,他看着伯父紧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忍,忍不住再次劝道,“是否......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或许......或许可以召郭世伯入京,当面陈情?”
“毕竟牵涉太广,若真掀起大狱,恐动摇国本啊!”
顾昭的表情同样也是十分无奈。
作为顾氏子弟。
其实他十分明白顾霖此刻的心情。
这些武将世家几乎每一家都与顾氏有着不小的联系,其中甚至还有着不少的联姻。
最关键的是,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对于顾氏的声望同样也有着不小的打击。
可他们又能如何呢?
一面是九州万方——另一面是这些羽翼。
顾霖没有直接回答顾昭的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侄子一眼,随后,他便默默地从案几最底层抽出一份并不起眼的卷宗,轻轻推到了顾昭面前。
“你自己看吧。”顾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顾昭心中一紧,依言解开卷宗上的丝线,将其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御史台以极其冷静、客观的笔触记录的调查结果,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
“元兴三年春,武威侯郭氏三房嫡次子,于漠南清水畔,以劣等盐茶、陈旧布匹,强换优质草场三百七十顷,当地头人稍露不满,其部曲即毁其帐篷三顶,伤其族人五名......”
“靖边伯家将,假借军屯之名,圈占河东汾水畔民田逾千亩,致使百余户农家流离失所,其中三户不堪盘剥,举家投河,仅一人得救......”
“安远侯麾下参将,利用职权,在划定军属安置区时,将临近水源、地势平坦之良田尽数划归其家族及亲信名下,而真正有功伤残兵卒,所得多为贫瘠山地......”
“麟州杨氏,虽为顾氏提携,然其子弟在陇右亦不例外,巧立名目,增收‘护牧税’、‘引水捐’,盘剥归附羌人部落,去岁冬,有小部落因不堪重负,试图北逃,被其以‘叛逃’之名尽数屠戮,冒领军功......”
“.......”
卷宗上的墨迹冰冷而清晰,记录的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惊天大案,恰恰是这些看似寻常、在许多武将世家看来理所当然的小事。
可这真的只是小事嘛?
顾昭只是看了几眼,便能够想象到此事对于九州而言到底有多么重要。
这才仅仅只是开始啊!
如今便已经发展成了这样,若不进行一定的处理,来日这天下到底会如何?
而且最关键的是——
别忘了,这些人手里可都有着兵马。
若不在当下顾氏声望最高的时候,将这一切都处理了,来日这些人的后人会不会称为再次让天下分裂的毒瘤?
几乎瞬间,顾昭便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种种。
顿时,他的表情亦是愈发复杂。
但这还未完。
紧接着,顾霖便将郭骁带来的书信再次递给了他,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
而这一次顾骁仅仅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们把我顾氏当成什么了?”他语气中带着压不住的怒意,“以这种方式跑来向我顾氏表忠心?”
“难不成,他们以为我顾氏也跟他们是一类人?”
顾氏子弟骨子里的自傲,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顾骁怎能不怒?在他们看来,若顾氏真有吞并九州之心,又岂会只发展到今天这般局面?那皇位,早就该是顾氏囊中之物!
越想,他心中怒火越盛。
然而就在这时,顾霖却轻轻摆了摆手:“不必动怒。”
他的表情依然复杂,望着眼前的顾骁,平静地说道:“派人传我的话去,春耕之前,朝廷将在洛水举行祭典,让他们都来。”
一句话,让顾骁翻腾的心绪骤然定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并未追问顾霖的深意,只是郑重颔首领命,随即转身,大步朝厅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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