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噩长夜小说 > 大不列颠之影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女王争夺战
  最亲爱的舅舅,现在我必须正式邀请您。倘若您、亲爱的路易丝舅妈和您的儿子小利奥波德(我坚持要他来)能在八月中旬或下旬来访,我将无比欣喜。届时恳请您比往常多住些时日,至少停留两周。您可以随意携带绅士、淑女、女仆等随行人员,倘若能将您迎至我的屋檐下,并参加白金汉宫音乐会,我将会感到无比幸福与自豪。

  ——《维多利亚书信集》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

  白金汉宫花园的早晨显得格外安静。

  夏末的伦敦空气带着一丝凉意,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细微的银光。

  远处的鸽群在石径间低低盘旋,偶尔拍翅飞起,又缓缓落在喷泉边的雕像上。

  沿着主花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紫杉篱笆一直延伸到温室的方向。温室的玻璃窗上结着淡淡的水汽,透出里面浓郁的绿色。

  维多利亚一身浅蓝色的晨装,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脚下那双缎面鞋踩在碎石小径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她慢慢行着,目光时而掠过花坛中盛放的玫瑰,时而停在湖畔那几只悠闲的天鹅身上。

  不远处,身着深灰晨礼服的男士已经先一步等候在长椅旁。

  那是她的舅舅,比利时的利奥波德一世国王。

  他看见外甥女走来,轻抬帽檐站起身来,笑着打趣道:“德丽娜,你胖了。”

  维多利亚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埋怨道:“我已经在注意了,我亲爱的舅舅。”

  她加快脚步走到舅舅身边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衷心感谢您在过去几个月来的那些来信,如果不是您一直在背后指点,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登基后的局面。”

  利奥波德闻言大笑着拍了拍外甥女的脸:“我也衷心感谢你能听得进我的那些絮叨。德丽娜,你新获得的尊荣既不会减少也不会增加我对你长久以来的爱。愿上帝保佑你,也愿我有幸能为你效劳。看到你在新事业中取得成功,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令我感到高兴的了。”

  维多利亚轻轻松开了舅舅的怀抱,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女的诚恳与不安:“您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在您看来,我现在还有什么事,是该做却还没做的?”

  利奥波德看到外甥女的认真模样,禁不住微微点头:“德丽娜,对于你来说,保持信心是最重要的。你的登基宣言,我已经在比利时的报纸上看到了,写的简洁得体。尤其是那句‘我是在英格兰长大的’,写的非常好!你应该为此感到自豪,而且鉴于你的堂亲们都不是在英格兰出生的,我建议你继续大力宣扬这一点,这对你有利。对祖国及其子民的赞美再多也不为过。你要知道,欧洲有两个民族常常因为其过度的自我赞美而显得近乎可笑,那就是英格兰人和法兰西人。正因如此,作为英国的君主,表现出强烈的民族认同感极为重要。既然你恰好出生在英格兰并且从未离开过片刻,那就要好好地利用好这个优势。”

  维多利亚坐在舅舅身边,认真的捧起小笔记本将舅舅的叮嘱一一记下。

  利奥波德看到维多利亚的动作,忍不住话锋一顿,半开玩笑的询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了做笔记的习惯了?”

  “这是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学的,”她抬眼看向舅舅,语气里透出几分亲昵与自豪:“他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带着这样一本小册子。我问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他说这么做是为了能够随时随地把有用的建议记下来。”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着对舅舅开口道:“您方才提到的登基宣言,其实也是亚瑟爵士临时帮我起草的。”

  利奥波德闻言,神情微微一动。

  “啊,原来如此,”他慢悠悠地说道,听起来就像是随口提起了某个传言:“那就不奇怪了。难怪你的登基宣言里会出现一段关于宗教解放的文字。”

  “宗教解放?”维多利亚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您是说那句‘我将维护法律所确立的宗教制度,同时保障所有臣民享有宗教自由’吗?”

  “没错,我刚开始还以为这段是辉格党强加给你的表述。”利奥波德轻轻点头:“那句话在比利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当然了,正面看法居多。”

  维多利亚的眉头轻轻蹙起,声音低了些:“可亚瑟爵士后来向我解释说,那只是想表达包容,表示我不愿因信仰的差异而伤害任何臣民。”

  利奥波德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片刻,随后轻叹道:“那的确像是他说的话……不过,德丽娜,有一点你该知道,亚瑟·黑斯廷斯爵士原先是个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

  “是的。”利奥波德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伤大雅的事实:“据我所知,他是几年前才改宗国教的。而且他在年轻的时候,似乎与某些大陆人士往来甚密,巴黎、汉诺威、还有……我想,是俄国吧?这样丰富的人生经历,多少会让一个人思考信仰与秩序的关系。”

  说到这里,利奥波德顿了一下:“不过,在英国,我还是建议你尽可能的维护国教的领导地位,只要你不向他们承诺任何具体事项,在宗教话题上无论怎么赞美国教都不为过。”

  维多利亚对于舅舅的这个建议听起来有些抗拒:“赞美国教?这听起来有点像是托利们的立场。”

  “赞美国教是托利们的立场,不向国教承诺具体事项则是辉格们的立场。”

  利奥波德继续教导着外甥女:“德丽娜,你要明白,对于辉格党而言,除了你和苏塞克斯公爵以外的任何王室成员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都会对他们造成毁灭性打击。而你的那位王室叔叔坎伯兰公爵,他这个月在汉诺威干的事情,已经足以把辉格们吓破胆,并让他们狂热拥护你的统治了。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的职责是尽可能长久地让各方都感到满意。正因如此,在现在的很多问题上,你应该竭力争取那些温和保守派的支持,国教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我知道你厌恶宗教迫害,这没错。但是切记不要错过任何机会来展现你对国教会的拥护。只要不损害他人的期望或前途,你就应当坚持这样做。”

  维多利亚思索着舅舅的建议,最终还是把这一条记在了小本子上:“除此之外,您还有其他建议吗?”

  “暂时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利奥波德笑着开口道:“不过在你决定任何重要事项前,如果有举棋不定的地方,我都非常乐意你征求我的意见。这样做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能为你争取时间。在政治事务中,大多数措施往往在短时间内就会出现回旋余地。而如果你一旦决定,那么想要撤回或终止某项措施就会变得非常困难,并且几乎总是会损害你的权威。”

  维多利亚闻言追问道:“您在比利时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吗?”

  “当然。”利奥波德点头道:“但凡遇到重要事项,除非是荷兰人入侵之类的紧急事务,否则我都不会在呈报当天仓促决断。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绝不强迫自己立即表态。因为历史证明,草率决策往往不是明智之举。哪怕我倾向于批准,也总是会稍作沉淀再进行批复。而对你这样的新君主而言,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让每位大臣带着文件箱觐见,让他们根据文书当面讲解。随后,你可以保留这些文件自行斟酌或者咨询他人,等到下次会见大臣的时候,当面交还,或者遣人送返。”

  维多利亚低下头,将舅舅的最后一句话郑重地记在了笔记本上。

  片刻之后,她轻轻合上小本子:“我真心感谢您的教诲,世上再没有谁能像您这样理解我所面对的局面。我真希望议会的那些人,也能像您一样相信我是在学习,而不是在被控制。”

  利奥波德微微扬眉,这位比利时国王与亚瑟爵士一样,同样是英国报纸的忠实读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在维多利亚登基后,舰队街报纸版面四处充斥着的、对他本人的攻击。

  像是《泰晤士报》《纪事晨报》这样的主流报纸多少还有所收敛,只会起些含沙射影的标题,譬如《我们的年轻女王与她来自欧洲大陆的顾问》、《白金汉宫是否存在外国势力》等等。

  而那些以噱头博出位的小报则压根懒得遮掩。

  像是什么《布鲁塞尔起草,维多利亚签名》、《舅舅股份有限公司,专业进口比利时影响力》、《难道不列颠要由布鲁塞尔来治理?》。

  总而言之,这帮记者的话说的是一个比一个难听。

  如果不是担心被英国报纸恶意解读,利奥波德恐怕一早就启程访英,而不是收到外甥女的正式邀请后,才姗姗来迟。

  当然了,在英格兰电磁电报公司拿下比利时电报建设订单后,至少帝国出版旗下的所有杂志都停止了对于比利时的攻击,甚至这几天《经济学人》还用了好几个版面对比利时政府高瞻远瞩投资电报工业的行动大唱赞歌,

  但《经济学人》毕竟不能代表舰队街的全部,就算加上帝国出版旗下的其他杂志和报纸,他们依然不可能完全掌控舰队街的舆论走向。

  在舰队街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帝国出版上面有人不代表其他报纸上面就没人。

  就拿《英国佬》的死对头《布莱克伍德》来说,《布莱克伍德》的背后站着的可是保守党内的守旧派。

  而《泰晤士报》的竞争对手《纪事晨报》则长期充当着帕麦斯顿喉舌的角色。

  《威斯敏斯特评论》是激进自由派的长期阵地,《季刊评论》和《爱丁堡评论》分别是保守党和辉格党的机关报。

  在敌视利奥波德这一政治问题上,帝国出版就算铆足了力气,也确实很难和多方势力同时掰手腕。

  利奥波德心里还在想着该如何向外甥女尽可能澄清这一点,岂料维多利亚率先开口道:“不过您不必为此担心,因为我发现许多人都对相关报道嗤之以鼻,尤其是威灵顿公爵。”

  “喔?”利奥波德与威灵顿公爵向来私交不错,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巴黎,当时利奥波德以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特派代表的身份与担任英军总司令的威灵顿公爵进行了会面:“公爵阁下说什么了?”

  维多利亚笑着说:“老公爵在上个月的阅兵式上,向我断言,他对您的人品和对我的关怀深信不疑。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随时愿意出面为您辩护。并且,他还对我说,虽然墨尔本子爵有些漫不经心,但本质上依然是个正直可敬之人。不过,老公爵最担心的还是我在阅兵式上骑马的事情,他坚持希望我能够乘坐敞篷马车出席,因为没有人能比他更懂,让马儿变得驯服究竟有多困难。”

  利奥波德听到这里也笑了:“他还是老样子。虽然脾气直率了些,但威灵顿公爵向来是王室的拥护者,我同样相信他的这些担忧是出于真心。”

  说到这儿,利奥波德问道:“今晚的音乐会,公爵阁下应该也会出席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把我的座位安排在他的身边。”

  “当然!”维多利亚一想到今晚要发生什么,就忍不住兴奋道:“您会和他坐在一起的,而且我们今晚要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利奥波德思索了一阵:“什么惊喜?今晚有什么意外来宾吗?”

  “不是意外来宾,而是一首献给老公爵的曲子,《威灵顿进行曲》。”维多利亚抬起手指竖在唇间:“您一定记得要对他保密,今晚的节目单上特意没有写这首曲子。”

  “《威灵顿进行曲》?”利奥波德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昨晚阿尔伯特回来之后并没有向他提及:“是你的声乐老师拉布拉凯先生的新作品?”

  维多利亚笑眯眯的:“不是拉布拉凯先生的,是亚瑟爵士与阿尔伯特合著的曲子,他没有告诉你吗?”

  “亚瑟爵士和阿尔伯特?”利奥波德虽然知道侄子十分喜欢音乐,但确实不知道他还有作曲的能力,不过以利奥波德的精明,他稍一联想便立马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亚瑟·黑斯廷斯的音乐家身份总是容易被人遗忘,虽然他如今已经不登台演出了,但《钟》的乐谱早就传遍欧洲,而《图兰朵》在德意志和法兰西的风行也是不争的事实。

  换而言之,这位大音乐家的天分恐怕不仅仅是在弹钢琴上,而是在作曲上。

  以他的音乐才华,弄出一首《威灵顿进行曲》献礼貌似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情。

  只不过,令利奥波德没想到的是,亚瑟居然愿意顺便提携阿尔伯特一把。

  要知道,大部分音乐家对创作权和署名权都看得很紧,别说让他们在曲谱上加上别人的名字了,就算出大价钱让他们写一首歌功颂德的献礼曲,都有不少自命清高的音乐家选择拒绝。

  而亚瑟·黑斯廷斯竟然……

  眼见着亚瑟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利奥波德也忍不住跟着趁热打铁道:“你恐怕没想到阿尔伯特还有音乐方面的才华吧?不过说真的,我也没想到他能入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样大作曲家的法眼,允许阿尔伯特跟着他学习音乐。一个懂音乐、能作曲的小伙子,是不是显得非常有魅力?”

  维多利亚一想到威灵顿公爵今晚可能出现的反应,就不免感到高兴。

  但是这不代表这姑娘读不懂舅舅的潜台词,她当然知道舅舅从几年前开始就在极力撮合她和阿尔伯特了。

  只不过相较于阿尔伯特,她还是更喜欢相貌更英俊的小伙子,并且非常不喜欢自己的人生继续受到其他人的安排。

  逆反心理作祟之下,她竟有些想要故意气气舅舅的想法:“懂音乐自然会增加魅力,不过这和相貌英俊是两码事……舅舅,我还是不认同先前您认为符腾堡的亚历山大不够英俊的看法。我承认亚历山大的体型是魁梧了些,但整体来看,他的身形匀称又英俊。您要知道,在看男子长相这方面,女士们的眼光通常更准些。” 大不列颠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