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敢明面上违背天璇圣姑、越山道院的命令,又不愿彻底得罪陈顺安。
便干脆左右逢源,能糊弄几天是几天。
谁说出身碓房,就一定要跟水窝子的人打生打死?
差不多得了!
此时不过卯时,天色还未大亮。
冷风薄雪,冻煞行人。
陈顺安意念扫过,立即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好多人啊……”
陈顺安眉头一挑。
天璇圣姑端坐高楼之上,素衣胜雪,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冷威压,让周遭空气都似凝了霜。
楼下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水三儿、碓房帮众,刀锋划破夜风响起阵阵脆响。
铁公祠前,红五爷,虎目圆睁,气息沉凝如渊,正死死盯着高楼方向;
两江武备讲武堂的一些讲师、教头,约束学员,按捺不动,似乎不想掺和此事之中,只是立于屋檐之上,默默朝这边打量。
还有,从讲武堂后方某个小院,升起的一道带着《飞仙劲》独特气息,但又有些驳杂晦涩,有人参般的草木清香之意传出。
“是张家的仙家?不对,似是而非,还是武者,莫非是假借了某种仙缘?”
一瞬间,满场局势宛若洞若观火般,纷纷落入陈顺安心头。
天璇圣姑不愧是仙道中人,只是无声端坐在那里,便引得这么多人忌惮不安,费尽全力。
只是,几方势力似乎都还有些克制,还未彻底撕破面皮。
尤其是天璇圣姑与红五爷两人,双方都曾蹲守对方数月之久,对彼此的实力心知肚明,知道贸然交手无益。
都在寻找机会。
陈顺安出现的不早不晚,倒也没踩点,趁着最紧要的关头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体内气血如江河奔涌,带来前所未有的底气。
“何需如此麻烦?”
陈顺安摇了摇头,身影刹那间消失于原地,带着满腹豪气和慷慨,便朝讲武堂外的高楼快速而去。
然后……
立即收敛全身气息,无影无形,更全力催动意念之力,屏蔽自身杀意,宛若彻底从世界抹去他的存在感。
祭出攒心钉,运转飞仙劲,沟通泥丸穴中的元神。
谨小慎微,全力以赴这些优良品德,岂可随着武道上又有小小进步,而忘本?!
月隐重云,长街如墨。
酒肆前的大街上。
数十道黑影在青石板上纠缠、碰撞,刀锋划破夜风的声响短促而沉闷。
偶有兵刃相击,迸出三五星火,旋即被更浓的黑暗吞没。
有人闷哼,踉跄退入檐下阴影;有人扑跌,再未起身。
水窝子和碓房的人在激烈火并。
而四周角落中、巷道里,还躲着一道道气息强大的身影。
白满楼、肖清仇、摸钱手……啯噜会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不过此时,双方都还未彻底下死手。
但大家都知道,只需上头命令传来,那便是生死相向。
没有对错,甚至找不到仇人。
只有阵营之别。
“老白,安家费给你了吗?”
“当然给了!赵辘轳头仁义,可足足给了一百两纹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反正我那痨病也无药可医,也够本了。”
“我也是,钱都给家里那口了,我让他们连夜出城,南下回乡,耕读传家,也做个书香门第……别再打打杀杀了。”
“是啊,有咱们这代的积累,或许再过几辈人,家里会出个出人头地,封侯拜相的吧?”
“哈哈哈你这厮倒是做得美梦!事先说好,待会传令冲杀的时候,你可不准抢先!仙人哩,这第一刀,可归俺砍!”
“你这腌臜泼才,尽是白日做梦,那可是传说中的仙人,移山填海,长生不死,你敢砍祂?”
“哈哈确实有点不敢,但没办法,不敢也得敢呐……”
有两个蒙面的水三儿,各抱刀负剑,立于长街之上,见还轮不到自己等人拼杀,不由得小声打诨道。
却对一道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身影,浑然不觉。
就这样,在所有人都未察觉到的情况下,陈顺安悄悄出了讲武堂,然后略作犹豫,估摸了下天璇圣姑大概率会经过的位置。
拾级而上,渐入高楼。
楼梯间光线昏暗,只有廊灯投下几缕昏黄光晕。
他默默蹲在楼梯转角,某个灯火照不进的阴暗角落中。
天璇圣姑虽是仙家,但似乎并不会传说中的驾云遁光之术。
而她自诩身份,定然又不会作粗俗武者状,直接当空坠落,或者撞破墙壁地板,悍然跳杀。
不体面。
于是陈顺安决定帮她体面体面。
毕竟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敌人。
高楼上。
天璇圣姑重归【雾縠天纲】,神色淡然,感知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武者身影,无怒无喜。
红五爷也知晓【雾縠天纲】的存在,之所以还派如此多的武者前来送死。
原因无他,不过是想用武者死后所留的戾气、怨气、血气、阴煞之气,污浊周遭,逼迫天璇圣姑心中,生出哪怕一刹那的憎恶、恍惚之情。
总而言之,那便是堆命。
用武者的性命,去堆出一个出手的机会。
红五爷,便在等这个机会。
当然,红五爷还隐隐知晓,【开脉】仙家之上,还有种唤作【采炁】的上修,似乎格外钟爱天地间弥漫的炁。
戾气、怨气、血气、阴煞之气便是其一,似乎也会对其造成些许影响。
“没用的,本座法器【柳宝万蟾筋】已得祭炼,尔等武者根本不知道法器之妙。”
天璇圣姑自觉神功大成,这一次,决定主动出击。
她身形一动,在黄兴、管笙两人茫然的目光中,便径直下楼而去。
素手一推,颅顶上状似枝丫的毫芒冉冉升起,【柳宝万蟾筋】顿时如苏醒过来,只是当空一抖,便分化万千丝线,暗含深沉的杀意,便朝楼下、四面八方齐齐涌来的武者而去。
然后,她如清风掠过长廊,漫不经心的朝楼梯而去。
似有一道早就伺机而动的身影,暴起发难,只是闪身一动,便出现于她的身后。
运足了飞仙劲,带着一股可怖极端的骇然力道,却偏偏举重若轻,只化作轻飘飘一掌,落至天璇圣姑的后脑勺。
轰隆隆!!
电光火石之间,天璇圣姑只觉如山呼海啸般的罡气,在自己脑后炸开。
她眼前一花,便天旋地转,狂风扑面。
她撞穿一层又一层楼板,木屑飞溅,雪块崩塌,整个人如断线的麻袋般重重嵌入一楼地面,尘土飞扬中,素衣染满泥泞,发丝散乱遮面。
直到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还按在她的脑后,五指晶莹如玉,青筋毕露,根根肌肉盘虬而上,露出一道虎背蜂腰,身形魁梧,极具美感的身影。
“好硬头。”
感知着从掌心下,有股特殊力量在对抗、消磨着自己的飞仙劲,陈顺安目光灼灼。
这便是法力?
虽然极为稀薄,论量,在自己的飞仙劲面前,宛若沧海一粟,不值一哂。
但偏偏具备某种高姿态的位格,就似浩荡天光照彻阴寒邪气,莫说寻常武者的劲道了,便是陈顺安的飞仙劲,在其面前也飞速消散,顷刻间便被其分解。
但……
太少了。
陈顺安的量,很大。
“你是何人?!居然暗算本座?!”
天璇圣姑绝美的容颜露出些许狰狞之色,身形瞬间消失,颅顶毫芒吞吐,浑身皮膜外边洋溢着一层淡淡灵光。
把手一扬,一道青光,手中拂尘已经朝那神秘人打去。
然而,令天璇圣姑毛骨悚然的是。
按着自己后脑勺的那只手,始终不曾离去,宛若扎根了般,到现在还死死压在自己头后。
力量慢慢加大,磅礴劲道一寸寸吐露……
居然,压过了她的法力!
可是,在她的感知中,她的身边根本不存在任何人。
甚至,她心中并无半点危险预警,泥丸穴沉寂如常,甚至她心底竟有个声音不断蛊惑——
都是幻觉。
没事的。
什么都没发现呀。
快去杀了那些武者吧。
别再拖了……
“该死!居然是真意圆满,斩了六贼的武者……只是,为何如此之强?”
真意圆满的武者,天璇圣姑曾在越山道院遇过几位,强虽强矣,但哪会如此诡异?
居然彻底压过了她的本命灵机,干扰六感,要强行篡改扭曲她的意志!
我脑袋都要被压爆了,你给我说没事的?!
天璇圣姑一咬牙,念头乍转,【柳宝万蟾筋】竟隐隐传出一道模糊蟾鸣,继而万千麈尾居然齐齐掉转,随着‘噗呲’轻响,便扎入天璇圣姑的手臂之内。
快速蔓延,并伴随些许华光升起,由淡趋浓,一路朝她的颅顶而去!
【柳宝万蟾筋】,搭续筋脉,增长灵根,悬于天璇圣姑颅顶的两寸毫芒,顿时光芒大作。
法力骤然暴涨!
轰隆隆!!
一时间,整座高楼彻底坍塌,方圆百步之内,都流淌着暴乱气机,飞沙走石,举目难穷,甚么积雪寒流竟都一举清空,化作漫天雾气。
无数武者被震得倒飞出去,有的撞在墙上喷血,有的滚在雪地里抽搐,人人目露骇然,望向雾中心那模糊出现的两道身影。
于是,天璇圣姑终于挣脱了后脑勺的那只手掌。
也看到了手掌的主人。
“你乃何人?”
天璇圣姑语气中满是惊疑与愠怒。
看着面前这气息陌生的男子,天璇圣姑搜寻记忆一番,发现平生所有遭遇的故人中,并无此人存在。
压根就不认识!
天璇圣姑脸色阴沉,极为难看。
怎么又出了意外!
圣姑,这就是你的实力么?
看着面前身影,陈顺安却眯着眼,既有些欣喜,又有些遗憾。
好弱。
而面对圣姑的询问,陈顺安的嘴角勾出一丝戏谑之意,奇怪道,
“你不是一直找我,一直想逼我出来吗?”
“怎么我现在出来了,你反而不高兴了?”
找你?
天璇圣姑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如遭雷击,猛地明悟。
“你是陈顺……”
水元成神,终为天地山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