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城的冬夜,被一场不期而至的薄雪轻轻拥抱着。
雪花细小,绵密,并非北地那般狂放恣意,而是带着蜀地特有的温润与缠绵,自墨黑的天幕无声洒落。
它们在三两盏昏黄老旧的路灯周遭盘旋、起舞,光线透过簌簌而落的雪帘,被晕染成一片朦朦胧胧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的琉璃。
湿润的空气清冷,吸入肺腑,带着一丝泥土与远方岷山雪线的微凉气息。
小巷深处愈发幽静,只余下雪花亲吻青瓦、石板的细微簌响。
地面已铺了一层匀净的白色,不甚厚,却足以将白日里的尘嚣与杂乱温柔地掩盖,反射着路灯温存的光,使得这狭长的空间里流淌着一种静谧而空灵的微光。
一只古朴的青色云头靴,悄无声息地从巷子最浓重的阴影里探出,轻轻踏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嘎吱”一细微脆的声响。
随即,一道身着青色古朴道袍的身影,仿佛是从旧画卷中走出,完整地显现出来。
道袍的料子看似寻常,却在雪光与灯影的映照下,流淌着一种内敛的、水波般的光泽,宽大的袖口与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不染半分尘埃。
来人身形挺拔如松,步履从容,行走间自有某种契合天地韵律的节奏,与这雪夜、深巷浑然一体。
齐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除了冰雪的清冽,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勾人馋虫的牛油火锅香气,这是川城深入骨髓的味道。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神识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
方圆数里内的一切,巷口谈笑的人声,居民楼里电视的嘈杂,积雪压弯竹枝的轻响,甚至地下冬眠小虫微弱的生命波动……尽数了然于心,清晰如同掌上观纹。
他抬起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片冰凉的六角形晶体恰好落在他的眉心,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微痒的沁凉。
经历过大乾世界的连番激战、因果清算,此刻回归这熟悉的烟火人间,虽元神旺盛,精力充沛至极,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懒洋洋的倦意,却如同被暖炉烘烤过的猫儿,不由自主地弥漫开来。
他微微一笑,笑意淡然,驱散了眸底深处最后一丝凛冽,随即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巷子口那一片更显明亮的灯火走去。
巷子口拐角处,一家挂着“马路边边”招牌的路边串串店,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
尽管雪花飘飞,店门口支起的雨棚下,几张小方桌依旧被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围坐得满满当当。
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上面坐着咕嘟咕嘟翻滚的红油锅底,浓烈热辣的香气混合着牛油的醇厚,肆无忌惮地蒸腾而起,不仅将上空飘落的雪花瞬间吞噬、化为白气,更将桌边众人脸上的笑容烘托得愈发灿烂。
他们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时髦的羽绒服或厚卫衣,脸上洋溢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无所顾忌的活力。
啤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伴随着阵阵哄笑和喧哗。
“幺妹儿,你少吃点那个牛肉,留点给我嘛!”
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青年笑着去抢身边女孩筷子上夹着的串串。
“爬开哦!个人再烫!”女孩娇嗔着躲开,脸上飞起红霞,不知是辣的还是羞的。
“就是,强娃子,有点出息行不?跟女娃娃抢吃的!”另一对情侣中的男生起哄道,顺手给女朋友碗里添了刚捞起的虾饺。
“哎哟,你们两对儿差不多得了哈,公共场合,注意影响!”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似斯文的男生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调侃,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骂。
青春的热力、生命的蓬勃,在这寒夜里,在这翻滚的红汤与啤酒的交织中,肆意绽放,形成一道与身后幽静雪巷截然不同的风景线。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踩雪声,自巷子深处传来,不紧不慢,却奇异地穿透了他们的笑闹声。
众人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齐齐扭头朝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单薄青色道袍,背负长剑的青年男子,正缓步走出巷口的阴影。
他身形颀长,道袍虽古朴,却异常合身,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一头浓密的黑发,仅用一根看似随意削成的木簪在头顶挽成一个道髻,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不羁与洒脱。
他的皮肤是极好的,在雪光映衬下,白皙近乎透明,却又透出健康的红润,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染了霞光。
两道乌黑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眉宇之下,是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初看只觉得明亮异常,宛若寒夜星辰,但细看之下,那瞳孔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无垠的星空与亘古的幽寂,流转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而自然的威严。
桌边几个原本想脱口喊出“帅哥”的女子,在与那双眸子对上的一刹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声音,张开的嘴巴下意识地闭上,心头小鹿乱撞的同时,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敬畏。
然而,她们的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胶着在那青衫身影之上,半分也挪移不开。
那并非单纯源于外貌的吸引,更是一种对未知的、超凡脱俗气质的好奇与震撼。
旁边的几个男生,原本因陌生男子吸引走女伴注意力而本能升起的些许敌意,也在触及那道目光时,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愣怔与失语。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只剩下红油锅底还在不知疲倦地沸腾着,“咕嘟咕嘟”作响。
齐云的目光淡淡扫过这群年轻人,将他们鲜活的生命气息与那一瞬间的惊愕尽收眼底,他嘴角那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对着众人方向,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步伐不停,从容自若地从他们桌边走过。
青色的衣角在风雪中微微飘动,径直朝着更远处的街口走去。
直到那抹青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的雪幕之后,串串摊前的寂静才被打破。
道起五脏观:我在九十年代当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