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收住笑声,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们既然畏首畏尾,不敢行险,那本王……就自己来!”
杜楚客心头剧震。
“殿下!不可!此乃……此乃万劫不复之路啊!”
他急声道,“一旦事有不谐……”
“本王意已决!此事,绝不可让那些世家知晓半分!他们,靠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
“先生,你方才所言,继续与世家保持联系,商议如何弹劾结党,此事……你依旧去办。”
“至少,要让东宫那边以为,我们仍在走这条明路。”
杜楚客的劝谏被李泰厉声打断,殿内一时死寂。
杜楚客深知,此刻再劝已是无用,反而可能激起魏王更深的逆反,只得将满腹忧虑压下,垂首应道。
“……是,属下明白。联络世家,弹劾东宫结党之事,属下会继续推进。”
李泰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夜风涌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与阴郁。
他望着魏王府邸深沉的夜色。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表面依旧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东宫对工部的整顿有条不紊,太子属官“深入基层”之风未见停歇,甚至因前次朝堂争议的“胜利”,更有蔓延之势。
而魏王府与世家之间的密会似乎也仍在继续,关于弹劾东宫结党的风声,隐隐在朝堂下层流传,但并未形成实质性的奏章风暴。
然而,一股新的暗流,却在一些世家出身的官员,尤其是与吏部、礼部关联密切的官员中酝酿。
这日朝会,议罢几项常规政务,殿中侍御史、出身博陵崔氏的崔仁师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崔仁师声音清朗,姿态恭谨。
李世民目光落下。
“崔卿所奏何事?”
“陛下,”崔仁师躬身道。
“近日东宫事务繁多,太子殿下既要总揽工部革新,又要处理日常监国文书,勤勉操劳,臣等感佩。”
“然储君乃国之根本,过于辛劳,恐非社稷之福。且陛下日理万机,亦需肱骨分忧。”
他略微停顿,抬眼快速扫了一下御座上的皇帝。
“臣观魏王泰,聪慧敏达,文采斐然,尤精典籍礼制,向为士林所称道。魏王与太子乃一母同胞,兄弟情深。若陛下能令魏王适当参与朝政,协理部分事务,既可分担陛下与太子之忧,彰显天家和睦,又可令魏王才学得展,为社稷效力。”
“此举,于国于家,两全其美。臣冒昧进言,伏请陛下圣裁。”
这番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不少官员交换着眼神,心中了然。
这绝非崔仁师一人之意,其背后必然站着相当一部分世家力量。
紧接着,又一位出自赵郡李氏的礼部侍郎李敬玄出列附议。
“陛下,崔御史所言极是。太子殿下近来致力于工部实务,成效卓著,然礼部典章、吏部铨选,亦关乎朝廷体统与人才进退。”
“魏王殿下素娴礼制,若能在礼部或吏部观摩学习,协理部分事宜,必能有所建树,亦可令天下士子感知陛下重用宗亲、广开才路之德意。”
随后,又有几名门下省、中书省的官员,以及几位出身世家、在吏部任职的郎中、员外郎相继出列,言辞恳切。
理由冠冕堂皇,核心意思皆是指出太子忙碌,陛下辛劳,而魏王李泰才德兼备,又是太子亲弟,正可入值机要,分担政务,且特别点明吏部或礼部是为适宜。
矛头隐隐指向了掌管天下官员升迁任免的吏部,以及执掌礼仪科举的礼部。
龙椅上,李世民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请命的官员,心中如明镜一般。
这些世家,眼见东宫势头难阻,便想推出魏王来制衡。
将李泰塞进吏部或礼部,哪怕只是“协理”、“观摩”,也等于在最重要的官僚体系核心打入一个楔子,既能分太子之权,又能借助李泰影响官员任免与士林风向,维系世家自身的利益。
他眼角余光瞥向站在百官前列的李承乾。
太子垂眸而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那些建议与他全然无关。
李世民又想起李泰近来于府中闭门不出,情绪似有低落。
“众卿所言,朕知道了。”
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太子勤勉,朕心甚慰。魏王才学,朕亦深知。兄弟和睦,共辅朝纲,确是美事。”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认真权衡。
殿内众臣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决断。
那些出列请命的世家官员,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陛下是否会看穿他们的意图,又是否会接纳这“看似公允”的建议。
“吏部乃铨选重地,关乎吏治清明。”
李世民继续道,“魏王年轻,虽有心为朝廷效力,然总揽之权,非可轻授。”
此言一出,崔仁师等人心中微微一沉。
然而,李世民话锋随即一转。
“不过,让其熟悉部务,了解选官之艰,亦无不可。”
“这样吧,即日起,魏王泰可参议吏部部分事宜,凡吏部有关五品以下官员考课、迁转之议,魏王可建言。”
“另,魏王亦需定期将所见所感,具折陈奏。”
这不是全面辖制吏部,甚至不是协理,更像是给了李泰一个“高级观察员”兼“有限建议者”的身份。
主要范围限定在五品以下官员的考课迁转讨论,且最终决定权牢牢握在皇帝和吏部主官手中。
但这毕竟让李泰的手,第一次名正言顺地伸进了吏部的大门。
崔仁师与李敬玄等人对视一眼,虽未完全达到预期,但陛下终究是松了口,让魏王介入吏部事务,这已是重要的第一步。
几人齐声躬身。
“陛下圣明!”
李世民目光转向李泰:“青雀,朕予你此任,望你谨言慎行,多听多看,用心学习,勿负朕望。”
李泰立刻从班列中出列,疾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儿臣谢父皇天恩!父皇信任,儿臣感激涕零!定当恪尽职守,虚心学习,绝不敢有负父皇重托!”
他低着头,脸上难以抑制地泛起红光,多日来的阴郁仿佛在这一刻被驱散。
他终于……终于有机会触碰到真正的权力核心了!
哪怕只是边缘,也足够了!
“平身吧。”李世民淡淡道。
“谢父皇!”李泰再拜,方才起身,退回班列,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扫向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李承乾。
李承乾此时也转过身,面向李泰,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四弟得参吏部,为兄甚为欣慰。吏部事务繁杂,关乎朝廷用人,四弟才学过人,定能从中获益良多,日后更好地为父皇分忧。若有需为兄相助之处,尽管直言。”
他的语气平静自然,听不出丝毫芥蒂,仿佛兄长对弟弟获得进步发自内心的高兴。
这番鼓励的话语,在众臣听来,更是显得太子心胸开阔,顾念兄弟之情。
李泰忙收敛心神,拱手回道:“多谢太子勉励,臣弟定当用心,不负父皇与兄长期望。”
朝会便在这样一种看似“兄友弟恭”、皆大欢喜的氛围中结束。
消息迅速传开。
魏王参议吏部之事,虽权限有限,但仍引起了朝野广泛关注。
各方势力都在重新评估着眼前的局势。
世家集团认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至少成功地将魏王推到了前台,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制衡。
一些观望的中立派则觉得陛下此举颇有深意,既安抚了世家和魏王,又未过分削弱太子之权。
东宫,显德殿。
退朝回来后,李承乾如常处理政务。
属官窦静和杜正伦前来禀报工部革新进展及近日东宫接收的各类文书汇总。
两人都留意到太子殿下对魏王入吏部之事,反应极为平淡,仿佛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禀报完毕,窦静忍不住提了一句。
“殿下,魏王此番参议吏部,虽无实权,然其名分已立,恐日后……”
李承乾抬手打断了他,神色平静。
“孤知道了。四弟有才学,为朝廷效力是好事。工部之事,按既定方略推进即可,不必分心他顾。”
见太子如此表态,窦静和杜正伦便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出了显德殿,杜正伦对窦静低声道:“殿下气度,愈发沉凝了。看来,魏王此举,并未动摇殿下分毫。”
窦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佩服:“殿下之心,确非常人可测。我等只需办好差事便是。”
两人离去后,李承乾独自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并非全然不在意,只是李逸尘早已与他剖析过各种可能,包括世家可能推出魏王制衡,以及父皇必然采取的平衡手段。
今日朝堂之事,不过印证了之前的预料。
他现在的根基在于工部的实质性革新。
李泰得到一个有限参与吏部议事的资格,短期内,还动摇不了他的根本。
他需要做的,是继续夯实自己的根基,更快地提升效率,做出更多无可辩驳的实绩。
想到效率,李承乾便想起了李逸尘日前提及的,关于改善东宫文书处理流程的设想。
李逸尘说通过近日观察,草拟了一套方法,其核心在于“事先分类,标签管理”。
他建议,应由书吏在接收文书之初,便依据内容而非来源将其归类。
例如划分为“紧急军务”、“日常政务”、“工程营造”、“人事任免”、“钱粮审计”、“礼仪典制”、“建言献策”、“弹劾纠察”等大类。
并辅以不同颜色的封套或标签进行标识。
李承乾若能依此分类批阅,便可优先处理紧要事务,并将同类事务集中处置,从而避免思维频繁切换,提升效率。
李逸尘还补充提出,可在各类文书下增设“待议”、“已批”、“转发”等状态标签。
并建立专门登记簿记录文书流转全过程,以实现闭环管理,防止积压或遗漏。
李承乾认为此法切实可行,当即下令在东宫试行,并命李逸尘与窦静、杜正伦共同商定具体分类细则。
随后两日,李逸尘便与二人详细商讨。
新法率先在东宫詹事府文书房试行。
起初,书吏们因需额外进行分类贴签而感到不便,但数日后成效便显现出来。
李承乾发现案头文书变得井然有序,他可根据颜色标识优先处理紧急或重要事务,同类事务集中批阅使得思路连贯,决策速度显著加快,各类文书的处理进度也一目了然。
李承乾首先感受到了变化。
他的案头不再是无序的文书堆积,而是按颜色分叠摆放。
他可以根据自己的状态,先快速浏览赤色的“紧急军务”和黄色的“弹劾纠察”,再集中处理蓝色的“工程营造”和青色的“钱粮文书”。
同类事务集中处理,思路连贯,决策速度明显加快。
那些白色的“日常政务”和褐色的“礼仪典制”,则可以在零碎时间批阅。
紫色的“建言献策”单独成叠,便于他仔细斟酌。
黑色的“人事任免”则与吏部相关的文书对照起来看,更为清晰。
窦静和杜正伦作为辅助太子处理文书的主要属官,也深感便利。
他们向太子禀报事务时,可以按类别集中呈报,条理分明。
需要查找旧档或追踪某件文书处理进度时,凭借分类标签和登记簿,也能迅速定位,不再需要漫无目的地翻找。
这一日,窦静与杜正伦一同从显德殿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轻松之色。
“杜兄,未曾想这李逸尘所倡之法,竟有如此奇效。”
窦静忍不住感叹。
“往日此时,你我怕是还在为梳理明日需呈报殿下的文书而头疼,今日却已处理停当。”
杜正伦捻须微笑。
“此法看似简单,实则是将繁杂事务条理化、规范化。司仪郎李逸尘年纪虽轻,于实务管理上,却颇有巧思啊!”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李世民耳中。
“李逸尘?”
贞观悍师:从教太子逆袭开始